第三十三章 鏡花水月(下)(離憂篇)
回府後,我將杜公子原話轉告給小姐,又將杯子予她。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錯,隻未在意的笑道:“那便等回來再說吧。”她並未收那杯子,我也隻是將它拾起,本欲丟了,卻止住了。
我將杯子放到袖中,我知道,小姐之所以未收這個杯子,是因看出了這杯子的出處。回至房間,我小心翼翼地將其放至櫃中,我想了許多,為何要將這杯子留著,為何我要思慮這麽多。從始至終,我和杜公子之間便隻是這一個人情係著,可能一個月後從京城回來,我們此生便再無聯係。
我明白的,他是個極好的人,我也明白,他喜歡的人,是我所無法企及。無論是秦小姐,或是那個畫上的姑娘,我都隻能遠望。可為何此時此刻那麽難受,我倒情願,這一個月便別尋到那位姑娘了。
雨巷邊難以接近卻如一幅畫的他,杜府前笑如暖陽的他,亭子裏不羈的身影我便注定了這一生無法與他有什麽交集,真的注定了嗎?
到了京城,我將細軟都收拾好,將畫放進懷裏,又將杯子收好,才去尋了小姐。我們住在京城的環采閣,它與薺青樓無太大異樣,隻是無薺青樓別致,卻比薺青樓多了幾分皇城的威嚴。
閣裏十分熱鬧,才知,過了半月,便有狀元宴會的演出,雖隻是小型的宴會,但也算十分豪華了。小姐準了不用服侍她,我知道是因了老爺要帶著小姐去見些人,暫時不用我跟在身旁。
我跟著一個姐姐湊熱鬧,走到了湘館。那位姐姐道:“這湘館是環采閣新一批的舞女,演出的,便是她們。”我看著樓上來往的女子,感慨萬分。
約莫過了一周,小姐與老爺都未去哪裏。後來一日,老爺交代小姐,在晚上有盛宴,帶小姐見個貴人,並吩咐我照顧好小姐,幫小姐裝扮好。聽聞今晚來了許多朝廷上的官員,因此對老爺來說是極為重要的。
晚上樓上十分忙,來來往往都是人,聽聞湘館的女子們也紛紛出來幫忙,也見到了不少臉上戴著麵紗的女子跑來跑去。
我與小姐、老爺在一旁候了許久,忽聽旁邊房間傳來一個極為渾厚憤怒的聲音道:“今日之事不解決,我便砍了你們,也讓這環采閣給我個交代。”
話音剛落,有一人進來,才見了那人,老爺便馬上跪下,我們便跟著跪下,隻聽老爺道:“臣見過七皇子。”我心裏一驚,隻聽他道:“拿套幹淨的衣裳來。”
我趕忙起身去拿,近身遞予他時,聞見撲麵而來的酒味。老爺看著他,問道:“七皇子怎麽了?”他淡淡道:“無妨,隻是被一個女子潑了酒。”聽他話語間並無怒意。
這時,隔壁的房間傳來拔劍聲音。老爺喚我關上門,未料七皇子道:“不必。”而後脫下外袍道:“這便是我今日要同你說的事。”
他頓了下,坐在主位後,看了眼我和小姐,而後看著老爺,老爺笑道:“這是臣的女兒霖湮,一旁的是霖湮的丫鬟離憂,無妨。”他隻抬眼不過一秒,便道:“自古美人計可是最好用的。”
老爺頓了頓,道:“七皇子所說,可是選一個人去?”他點頭,老爺思考了一會兒,皺眉道:“恕臣冒昧,之前相商取其性命,為何如今卻改成這優柔的計策?”他站起,怒道:“這件事我已確定無異。”
這時,聽見隔壁房間傳來一些人說話聲和走遠的聲音,老爺看出他怒了,便道:“七皇子可有了人選?”他點頭,臉色稍微好轉了些,道:“應有了,隻是事情有些棘手。”他坐了回去,老爺也未再多問。
過了許久,一個人進來,未看我們,便徑直跪下,道:“殿下,結束了。”他點頭,那人起身,老爺也起身對那人笑道:“將軍來了。”那人點頭應道:“李尚書。”我才知,他便是當朝的一品大將軍。七皇子起身,對將軍道:“高瀚,你可確定了?”將軍點頭,道:“末將已查清,就是那位姑娘。”七皇子輕笑了聲,道:“她可有好大的本事。”老爺未懂他的意思,也不敢妄言。將軍道:“下一步,末將要做什麽?”他轉身,道:“不必了。”
他似乎在思考什麽,老爺走至他旁邊,笑道:“其實今日老臣尚有一事。”那人未動,老爺繼續道:“七皇子乃天子,是上天所定,如今雖有變數,但終不影響大局。老臣一生輔佐皇上,盡忠職守,如今皇命所托輔佐七皇子完成大業,隻盼小女霖湮有個好的歸宿,不知”
他看向老爺,道:“答應你的自會實現。”而後轉過身來看著小姐,道:“可你應知道,我已有皇妃,若是令愛去了,怕要委屈了她。”這話不知對誰而說,小姐臉紅的緊,忽起身道:“若是能伴殿下左右,臣女死而無憾。”
七皇子隻淡淡看了小姐一眼,道:“若是如此,那便是好的。隻是,如千金有更好的歸宿,也不必將一生都鎖在那兒。”
今日之事,我不能全聽得明白,也不明白為何老爺前些日子還叫小姐與杜公子交好,而今日卻聽著像是早許了小姐與七皇子,且還是做妾。事後,我想著杜公子的事,還是得去尋一尋,借口出去轉一轉,小姐允了。
我找人到處問了一整天,卻毫無音訊。我明白尋人不易,便緩了緩先回去了。
已過了半月左右,眼看今晚便是小宴會之日了。我也不能常出去,故這半月以來,少了許多機會。我們跟著登了船,這幾日湘館那邊的女子都很忙,也很少見人,應是在忙表演的事,因為對她們來說,這次機會,怕就是賭上一生了。
我給小姐送吃食,被那個認識的姐姐攔住,她拜托我將水粉送至湘館三樓房間內,說是急著用,但她現在抽不開身。我與小姐說了,便小跑著問著路向湘館去。到了房間門口,輕輕扣了門,隻聽道:“進來。”
進門後,見一個女子背對著我坐,銅鏡裏看不清麵容,我走近,將水粉擺在桌上,道:“姑娘的水粉。”她未抬頭,手裏拿著眉筆,道:“怎麽沒聽過你的聲音,你是?”我回道:“我是李尚書府的丫鬟,方才有位姐姐有事,故托了我。”
她終抬起頭,笑道:“謝謝。”她的麵容清秀,但為何如此熟悉。我忽想起,是畫中,被蝴蝶環繞的那個女子!是杜公子和秦小姐要尋的人!她怎會在此?她站起身來,問道:“怎麽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我未想到,一直尋找的人竟會在這種境地遇見,我緩了緩情緒,道:“忽有點頭昏,無妨。”她扶我到凳子上坐著,道:“要好好休息才是。”她倒了杯茶予我,而後坐下,我看向她,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她笑道:“竹城。”
我記下了,而後又好奇起來,怎麽其他姑娘都去忙著打扮確認,就她自己還在這兒。便問了她,她答道:“不急的,我是最後一個去的。”
說完,她回桌前拿了些東西擺在桌上,連同我剛剛拿來的,問道:“她們都去了,我不會用這些,你可以幫我嗎?”我點了點頭,她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我回道:“離憂。”
她似乎愣了一下,坐了下來,道:“可是離別之離?”我點頭,有些莫名其妙,她笑笑,未再回答。我幫她弄完後,她戴上了麵紗,要出門前道:“謝謝你了,隻是如今我沒有什麽東西來感謝你。”又思考了會兒,道:“對了,等表演結束了,如若你有時間來尋我便是。”
我不知如何開口杜公子之事,隻能應了。回去後,小姐正尋我,說表演快結束了,問我看不看,我借口幫忙,又尋了方才的姐姐,托她帶我去了台側幫忙的屏障處。
我在那兒靠近了些台子,過了許久,終於到最後一個了。台側的人都準備好了,去了其他的地方幫忙,我站的離台子最近,便靜靜看著。
開始時,各處燭火熄了,從上麵降下一個人,我離得近,看清發覺這人眉間有一竹子的形狀,音樂響起。燭火又重新點了幾盞,幾個人陸續落下,邊上這人開始唱歌,歌聲很動聽,等光線明朗了,我才發覺,他們三人都在唱,但隻是右側的人是主唱,但從其他地方去看,竟是中間的那個女子!
她們一曲畢,便聽到許多喝彩,她們的表演確實別出心裁,讓人印象深刻。退台後,我本想去尋她,不想她去了三樓。我聽見這裏的掌事在宣布她們的賣身的延遲和一月後為正式的狀元宴會演出的事。
我退了出去,在樓梯旁等著。過了許久,她們下來了,她見了我,單獨留了下來,我領她到船外的走道上。她笑問我道:“表演如何?”
我低著頭,想起表演,想起她眉間的竹子,問道:“為何要那樣做?”她愣住了,而後道:“這世上總有一些無奈的事。”我想起許多,不知為何,想起杜公子來,歎了口氣,道:“因為你來自祈都,因為你在躲,對不對?”
她看著我,隻張了張嘴,欲說什麽,卻未說出口。我拿出懷裏的畫遞予她,道:“是杜公子托我的,還有秦小姐。”她展開畫,手卻在抖,不想她的淚水湧了出來,她回頭,問我道:“隻有他們?”
我點頭,她走到湖邊,抹了抹眼淚,喃喃道:“如若你愛的人是你的敵人,如若他殺了你最好的朋友,如若他自始至終都是在騙你,你該如何麵對?”我震驚於她所說的話,也大概猜出了,她要逃走的原因。
她轉過頭,道:“明日我便寫一封信予杜賀蘭,你給他便是。”我被她隨意的態度惹惱了,我似乎一直期盼的杜公子的關心,她似乎毫不在意。
我看著她,道:“至少你仍有人關心你,難道就這麽放棄嗎?”她過了許久,才道:“謝謝你離憂,但至少如今,我不行。”
第二日,她將信予我,未有多的言語。我走到寄信的地方,卻遲遲不肯進去,這一封信寄出去,也許杜公子會為了她前來,也許我們今生都再無交集。我下定了決心,將信放入懷中。
至少,等一個月,回了祈都後,讓我還有見他一麵的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