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兜兜轉轉
我問了這個問題後,自知心中有許多期待,卻不敢表現的太明顯。
每次同他在一起,或是看著他的眼睛時,心中總像有一團火一般,在燃燒著我的理智。
他頓了頓,許久未有言語,他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緩緩道:“綰綰,我背負這個仇恨,已經八年了。”
他似回憶了很久以前的事,眼神也充滿了迷茫,他道:“我還記得我的母親很是溫柔,她也很喜愛桃花,她同父親在刑台上死去那日,正是桃花紛飛的季節。”
他的眼淚從眼角滑下,我看著他這個樣子,莫名的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慰。
他繼續道:“母親臨死前,她被人用過刑流著血的雙手,抱著我的頭,她在我耳邊說,言兒,你要記住,是誰殺死的我們,這些人,你都要記住,以後,為我們報仇!這個皇位,一直都屬於你的父親,屬於你。”
他背負的實在太多,他父母的執念,在那一刻,強加在了他的身上。他作為兒女,隻得承擔,我不敢想象,在他那樣的年紀,十六歲時,就背負了這麽多。
我確確實實沒有任何資格,去要求他為了一個僅僅認識一年有餘的,不是一個世界,還傷害過他的女子,去放棄他八年的一個執念與目標。
我未再言語,隻輕輕靠著他。
他放下酒杯,抹去臉頰的眼淚,輕輕撫著我的頭發,而後重重道:“沈若為帝,我必誅之。”
沈若,難道就是委托人?
我想起在月鎮時安溪提到過的七哥哥,也是當朝七皇子,記得安溪說,從前他們是極好的兄弟,隻是後來因了叛亂之變,他們也未再見麵。
今夜的桃花酒尤其香,也尤其苦澀。
我未想瞞他,也將他的坦誠相見聽了進去。
我靠在他的肩上,道:“我今日,去了酒館。”
他未有驚訝,也未有動靜,似在等我說下去。
我未有白日思考那般說出來,隻道:“謝謝你,如此為我。”
他輕笑了一聲,似是鬆了一口氣一般,道:“我以為,你會怪我如此殘忍。”
我心中確是如此想的,我確實怨他太過殘忍,但我明白,他會如此的原因,一個人,背著如此重擔,一步步走到今日,若是不殘忍,便是對自己殘忍。
過了一會兒,我心中那種火燒的感覺似乎好了許多,我坐起身來,道:“我還想去看看遠處的桃花,嚐嚐其他地方的桃花酒。”
終於到了這一刻。
他愣了一會兒,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道:“你當真想好了?”
我點點頭,道:“我不願做一隻囚籠鳥,也不願在你身後一直追隨。”頓了頓,我看著他的眼睛,道:“沈言,我累了。”
他拉著我的手的力度緩緩鬆開,低頭苦笑道:“如若我先放手,你是否還會對我有一絲感激?”
他說著放手,卻還在緊緊捏住我的指尖,我掙開來,站起身問道:“這房子,該是還給秦伊了。”
他許是有些失落,聲音也低沉下來,道:“我讓杜賀蘭和她交談,買下了這個宅子。”
說罷,他悲戚的看著我,像是看一件離自己十分遙遠卻又心愛的寶貝,道:“我始終還是留不住你。”
我笑笑,道:“我會走得很遠,以後,都不知會不會相遇,但總有一日,我會回來的,那時你執念已了,我會遠遠地看你,打聽你的情況。”
他抱住我,下巴抵住我的額頭,道:“若是有人留住你,哪怕寫封書信告知我,那人是誰,書信不快,也不慢,我知曉的時間,一定比別人早。”
我們之間再未說任何話,這許是,最後的告別。
我許是,未喜歡他,到可以為了他,放棄自己的地步。
我出了門,也未讓他遠送。
我踱步前往杜府,打算去尋杜賀蘭,順便借宿一晚。
未想在必經的一條巷子,杜賀蘭竟站在那裏,他手裏捧著一本書,見我來了,遠遠地,便抬起手來,示意我過去。
我走過去,笑道:“怎麽大晚上的,站在這裏?”
他將書遞於我,道:“今日下午,我便猜到有人要來蹭吃蹭喝,如今,睡覺都要來我府上,我怕她迷了路,又闖去哪家的巷子,惹了禍端。”
我聽著他說的話,方才在三爺麵前端住的架子,一下子全崩了。
我狼狽的哭著,在他麵前,絲毫沒有任何掩飾,哭道:“從今往後,我便真正是自己一個人了。”
他不擅長於安慰人,隻喃喃道沒事沒事,人生路還很長,一邊念叨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他府上。
進了府,他的小廝來開門,而後領我們進去,邊走邊道:“少爺,廂房已經打掃好了。”
他點點頭,一路領我過去,到了房間裏,他坐在桌子旁,道:“我吩咐人拿了些點心,聞著你身上一股酒香,定是沒吃什麽東西。”
我感謝他的貼心,隻笑道:“無妨,不必麻煩你府上的人了。”
他見我一直站著,拉我坐下,而後重重歎一口氣,道:“有些事,我本不該說,但我怕你陷入當局者迷的境地中,因此,縱使你不想聽,我也要與你說清楚。”
我揉了揉感覺已經腫了的眼睛,道:“你我是朋友,你說什麽,自然是為了我好。”
他點點頭,正經的端坐著,道:“你,當真喜歡三爺嗎?”
我想起一開始我們寫下紙條,他那般臉紅的樣子,和如今正正經經問我的樣子,不禁愣住。一時又思考起他的問題,為何,他會這般問我?
我未言語,應該說不知怎麽回答。
他伸出手來,沾了沾杯子中的茶水,搖曳的燭火下,在桌子上寫下一個“夏”字。
我一時愣住,也明白了他所要說的人。
他許是擔心我尷尬,也未提及名字,隻道:“我記得你以往向我提起他時,眼神十分堅定,雖不知中間發生了何事,感情這事也不是理智能夠左右,但我覺得以你的性情,你對三爺的愛,太過飄忽和懦弱。”
我想起以往喜歡夏離滄時,我確實同他說過,自己心裏也覺得,無論他是什麽人,我定會排除萬難,同他在一起。
但和三爺在一起時,我除了心頭似乎有一團火焰燃燒以外,似乎剩餘更多的,是理智。我總說服自己,是自己不夠喜歡他,但如今細細想來,確實有些奇怪的地方。
杜賀蘭見我在思考什麽,道:“我不知你同三爺的感情,知曉他身份時,我也很震驚,我同樣明白,他背負著一些我們都不曾涉及的事情,但易青綰,你要明白,喜歡一個人,尤其以你的性子,不會顧慮太多,更無畏他的種種。”
他是極了解我的人了,也因他見證了太多,我失憶時,我的性情也未曾變過,但在三爺麵前,在我察覺到對他的心意時,就覺得我似乎變了許多。
我努力平複下我的呼吸,道:“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道:“那你便好好休息,在我這裏且先住下,不必擔心太多。”
我剛要告別,便有一小廝敲門進來,神色有些慌張,道:“少爺,蕙纕……蕙纕姑娘在門外,說有急事尋少爺。”
我聽到這個名字,便渾身一顫,想起她往日對我做的種種。
杜賀蘭回過頭來看向我,我道:“你快些去吧,我就不出去了,免得她對你產生誤會。”
他點點頭,關門時不忘交代道:“好生休息。”
我明白,很多事,其實他是知曉的,隻是我同蕙纕,如若在兩端,站與中間的他讓他權衡,隻會讓他為難。
我可以理解蕙纕,但不代表我會原諒她帶給我的傷害。
我看著窗邊的燭火晃著,想著方才杜賀蘭同我說過的事,細細想著我同三爺的事,我喜歡上三爺,似乎是朝槿去了後不久的事,我開始察覺到我對三爺的心思。
我細細想著,卻怎麽也沒有頭緒,喜歡這事情,不是可以理得清的。
我披上外衣,站到門邊,見走廊的燭火還亮著。
杜府的府中布置同三爺的府上不同,三爺的府上別院有好幾個,彎彎繞繞。可杜府的布置雖華麗,但在總體結構上,卻十分簡潔。
除他家小廝丫鬟住的幾個別院離主院較遠外,其他的廂房都離主院極近,許是他府上有時會有商人的合作夥伴來住,離得近些也好。
這樣一來,我站在門口,便將他的住處,從正門進來的走廊與主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我坐在門檻上,等了許久,才見遠處有小廝提著燈火過來,我夠著頭看,卻見遠處不止有杜賀蘭一人的身影,想到是蕙纕,顧及如今的境況,忙進屋將燭火吹滅,有趕忙摸黑將門關上。
我跌坐在門邊,也剛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隻聽見杜賀蘭的聲音道:“你且先休息,有何事明早再說。”
我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哽咽聲,而後一些腳步聲。我未曾見過蕙纕哭的,自然好奇,偷偷湊在門邊的縫隙上偷看外麵的景象。
我才將門偷偷打開一些,便一踉蹌,整個撞在來人的腿上。
是杜賀蘭。
我未先想著起身,隻擔心怕被蕙纕看見,誤會於他,因此向邊上挪了挪,朝門外看。
他將我一把拉起,見我的樣子,歎了聲氣道:“她去房裏睡了。”
我才緩緩站起身來,問道:“你怎麽未去睡覺,反而來我房間裏了。”
他將門關上,道:“如今說是你的房間了,那你有什麽好躲的,現下仍是冬日,還冷得要緊。”
我坐在桌旁,道:“可是有什麽事?”
他點點頭,道:“有兩件事要同你說,一件是方才就要和你說被打斷了的,另一件,便是蕙纕的事。”
我看向他,示意他說下去。
他道:“還有六七日便是春節了,如今到處熱熱鬧鬧準備,你去哪兒也不方便,既已決定好了,不如留下來,同我過個春節。”
經他一說,我才想起,春節快到了,本想著,這次可以同三爺未央他們一起,熱熱鬧鬧的過個節,如今看來,隻怕是妄想了。
我點點頭,道:“往後若是我走了,天地如此之大,也不知會不會遇見的,這便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節日,也算是相識一場,不枉這份情誼。”
他點頭,眉頭忽的皺起來,才道:“陸離,似乎失蹤了。”
我未想到蕙纕來尋他是為了這件事,但細細想來,能讓蕙纕哭的,許是隻有陸離了。
我不禁好奇,道:“不是今日一早我們才見過他。”
杜賀蘭點頭,道:“我同蕙纕說了,她說陸離是今日午時去的京城,說是京城最近有個商會,他想去看看。陸離平日裏便是喜愛到處跑,蕙纕也未想太多,便讓他去了。”
我問道:“那為何說他失蹤了?”杜賀蘭拳頭慢慢捏起,道:“陸離平日不論去哪兒,到了總會派人遣一封書信來保平安,更何況他的馬是上等千裏馬,原本半日的路程,小半日便到了。”
我看著他擔憂的緊,隻得安慰道:“許是馬出了些問題,或是路上有些什麽事耽誤了,因此誤了時辰。”
他將頭埋下,沉聲道:“我也是這麽安慰蕙纕的。”
我知曉他的難處,又想到三爺,但應是蕙纕去尋過了,許是方才還在那宅子中,還未回到府上。
我想到他來尋我,問道:“那,可是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
他抬起頭,道:“我想了想,你是最可能幫到我的人。本想著我尋一些認識的商人,但我所識得大多是些行商,如今是否在京城也不知。”
他頓了頓,繼續道:“也想過明日尋三爺,但他的身份特殊,反而不易出麵。雖然我想你不願再回到那個地方,但你在京城認識的人定是我們之中最廣的。”
確實如此,我在環采閣認識的人,無論是富商,或是探子,都識得一些。但如今我卻擔心那個閣主,那日我失蹤,他會不會遷怒於挽歌或是其他人,如今我去打探,也一並打聽挽歌她們的情況,也好讓我放心些。
我點點頭,安慰道:“你既然說出口,也不是什麽難事,明日我便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