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該與不該
他說,那個人,是你,竹城。
我忽的感覺整個人似乎滾燙了起來,腦海裏不停浮現出我問沈言,是否願意放棄一切走的時候,他決絕的回答。
眼前穿著繡著蟒的藏青衣袍的男子,他未曾在我麵前有過這般溫情的一麵,每次我都是習慣了他的冷淡與若即若離,我以為,他和沈言是相同的。他們背負著同樣的重擔,為了許多人活著。
他略微冰涼的手放在了我的臉頰上,他皺著眉,卻不似平日裏那般冷漠,他望著我,問道:“還疼嗎?”我的思考從方才開始似乎就停滯住了,他問了許久,我才搖了搖頭。
他許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才勾唇笑道:“竹城,最初見到你,我隻覺得你像極了那些官場的人,圓滑聰明,到後來我才發覺,你心太軟,鬆渝一事,我本對你有所改觀。未想你出逃,那日恰遇沈言派人攻船,讓你有了機會。”
原來那日是沈言派人攻船,原來我在水裏遠遠見到的熟悉的白色身影,當真是他。
沈若似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繼續道:“我本想放過你,我用了與你眉眼相像的詞煙,後來才發覺,你是特別的,沒人可以替代,哪怕長得相像。”
“我遇到陸離,心想隻有這一個方法,未想真的引你出來,再次見到你,我才知道,也許自己迫切的情感,開始慢慢流露了。”說罷,他轉向我,未再靠近,隻定定道:“竹城,你的期待可以更遠更長,我可以給你平安喜樂,所有你想要的,都隻給你一個人。”
說完,隻見他嘴中淡淡嗬出一口氣,在空氣裏凝成了霜,他道:“竹城,做我的側妃吧,從此以後,哪都不要去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今夜的沈若,不似我平日認識的沈若,我有些慌張了,更有些害怕,我瞧著遠方的煙火,他口中的平安喜樂,是否會同那煙火一般,不過一瞬?我當真願意放下一切,做他的籠中鳥?
他見我未回應,便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來,那玉是一朵蓮花形狀,他淡淡笑道:“你可還記得伽藍寺的行釋方丈,這是他開過光的玉。”說罷,他將雕刻精致的蓮花翻了一麵,我見寫了寫字,卻看不太清。
隻聽沈若道:“這是我親手刻的,你最喜歡的詩:’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我接過玉佩,眼中淚水一直打轉,終於順著臉流了下來,這真是可笑,這塊玉佩,我的感情,都算什麽。
我忽的感覺那種心裏灼熱的感覺又來了,那感覺,似乎發生了很多次,但未又像這次這般愈演愈烈。我緊緊捂著胸口,隻覺得心髒似乎都要融化,隨即,便眼前一黑,腦海裏是那句揮不掉的詩句,耳朵裏傳來的,是聲聲竹城。
等我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全身都很溫暖,睜眼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房間,等我慢慢環視,才發覺是我在沈若府上住的房間。我慢慢坐起身來,但胸口還是發悶,我見趴在炭爐旁桌子上的蓁蓁,見她沒事,鬆了口氣。
見四周都沒人,我想站起身來,見蓁蓁醒了過來,見到我,忙跑過來抓住我的袖子,再三確認後,忙跑出門去。我還未反應過來,蓁蓁已不見人影。
我坐在炭爐旁,披了件衣服,本想喝口水,忽聽見門口的腳步聲,我向門口看去,見沈若和沈玉書站在門口,一臉焦急的看向我。我端起空水杯,不知該說什麽,隻淡淡笑道:“進來坐啊。”
話未說完,見沈若未脫鞋的便走了進來,還未反應的及,便被他緊緊抱住。我還未習慣他的這般樣子,隻愣愣問道:“怎麽了?”再看向門口時,已然沒有人在了。
沈若緩緩放開我,我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忙問道:“我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沈若緊緊皺眉,而後道:“沒事,我尋了宮中的太醫看了,沒事。”沒事?不可能,那種情況,怎麽會沒事?要麽他們看不出來,要麽就是和水晶有關。
但是水晶能力不是喪失了嗎?
我見他皺著眉,便道:“既是沒事,你還緊皺著眉幹嘛?”沈若聽了此言,才舒展了眉頭,似是猜測般問道:“你以往可有什麽隱疾?為何會突然如此?”我搖搖頭,不想告訴他,隻道:“無礙的,大概是累了。”
沈若欲起身出去,我想到昨夜他說的話,便一把拉住他,道:“你等等,我有話同你說。”他聽我如此說便坐了下來,靜靜看著我。
我想著一定要說清楚,便道:“沈若,我想你知道,我有心上人,我無法做到心上有一個人,但卻與另一個人在一起,再者,如今的我累了,我隻想一個人。還有你叫我去沈言那裏的事,我可能幫不了你。”沈若看著我,眼神中卻是意料之中的失落,他緩了許久,才道:“不急,先把身體養好。”
說完,未等我再說一句,便自己離去。
沈若離去不久,我坐在炭爐邊,思考著發生的一切,是的,我這一生隻想要平安喜樂,隻想要和一個人永遠待在一起,我曾以為這很簡單,原來不是的。我不能自私的把他拴住,也不能欺騙自己。
忽聽到門口沈玉書的聲音道:“可以進來嗎?”我見他穿著我洗過還給他的那套衣服,我點點頭,他笑著脫了鞋,便進來我對麵坐著。他見我的神情,便問道:“你和七哥,怎麽了?”
我搖搖頭,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該不該說,隻未說一句話。
他未再追問,從袖中拿出那個買的白狐麵具遞與我,道:“你落下的。”我想到那日他背著蓁蓁,便問道:“那日我去醫館,聽聞你背著蓁蓁回來了,可有在路上遇到馬車?”他點點頭,笑道:“蓁蓁那日難受,我便將他先背回來。”
我還想說點什麽,但不知說什麽,我見他也是想說什麽的神情,但過了許久,我們再無言語,他便告辭了。
到了約莫下午,我穿了衣服出門,才發覺下起了小雪,雪如那日紛紛揚揚,地麵堆了一小層雪,我走到回廊,見流水已然冰凍起來了。確實慢慢冷了起來,我緊了緊衣服,順著西側回廊走著,走到書房門口,見門開著。
我未多想,便敲了敲門走進去,到了裏間,見沈若坐在桌前,前麵還站著一個男子,我見著這背影有些熟悉。還未想到,那男子便回過頭來,我與他臉上都浮現了驚訝的神情,而後他的神情快速恢複為了平日的淡漠。
沈若示意我過去,我走到一旁坐下,才聽沈若朝眼前的人道:“寧淮安,方才講到哪裏繼續說便是。”許久未見寧淮安了,一直以來接觸他都是因了秦伊的緣故,未想到有一日,會是這種場景遇見。
寧淮安瞥了我一眼,便道:“殿下,西域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過幾日羌淮王會過來,同殿下商量計劃。”沈若點點頭,他們又說了些事情,不過是朝政方麵的事,我走了神,見窗外的雪紛紛落落。
等寧淮安告退了,我看向沈若道:“我與他,有些話要說。”沈若未問原因,隻示意讓我去。我趕忙跑出去,見了站在廊內的寧淮安,他一襲將服,如一鬆柏立於廊內,雙眸漆黑深邃,他淡淡看向我,似是知曉我會來。
我走過去,隻想起要給杜賀蘭和秦伊的信,道:“你可否幫我帶給秦伊些東西?”他眸子裏一如既往地警惕,道:“我雖不知,你為何與殿下在一起,但我警告過你,離秦伊遠一些,你既離開了,便不要再與她有何牽扯。”
我未生氣,隻覺三番兩次離開是我的錯,便道:“你隻需將信給她,我不會害她。”寧淮安緊盯了我許久,道:“你與沈言走得近的事情,別人不知,不代表沒人知道。”我愣了一愣,心想細查不是件難事,又想到會不會,沈若也知道。
我未聽他說,隻轉頭跑回去房內拿了信,跑出來時,見他已不在廊內。我追了出去,才見他在門口,見到他正欲上馬,我忙趕過去,他未理會我,隻拉了拉馬的韁繩,徑直想要走。我見馬已開始走,忙一把拉住韁繩,我重重被馬一帶,摔在地上,馬走了幾步,被我扯住,才長長嘶吼一聲,慢慢停下。
我重重跪在地上,見馬停下,才緩緩起身,未顧疼痛,輕輕拍了拍衣服,將信遞與他。他見我如此,眼眸裏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過,隨即才拿過信,放在袖中,瞥了眼我拉住韁繩的手,問道:“還有何事?”
我瞧了瞧四周,才道:“奉之與我前月底同困在月鎮內,後來我先出來,他與狀元公主一起得救,應是在十日以前,他知曉你的身份,應會來尋你。”聽了我說的,寧淮安的神情有些動搖,而後才道:“我快馬到祈都大概是天黑時分,我會交給秦伊。”
說完便騎馬揚塵而去。
我捂著膝蓋才跌跌撞撞的回到府上,進了門口,瞧著自己膝蓋衣服上的灰塵不知該不該去往書房,怕被沈若看見他會詢問,便站在門口猶豫不決,心想著從東側繞過去。
進了門口,不想正遇要出門去的沈玉書,他拿著幾幅畫卷,見了我先是愣了愣,而後瞥到我的膝蓋,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我搖搖頭,示意沒事,便詢問他要去哪裏,他晃了晃手中的畫卷,才道:“賣畫。”
我未解,他繼續道:“七哥手下有一家字畫坊,我畫的一些畫會放在那裏售賣,以此賺些小錢。”我見過他的畫,確實畫的極好,便道:“若是我有錢了,必去買幾幅來。”他笑著搖搖頭:“不必,改日我送你。”
我正與他談笑,便瞥見一旁走來的沈若,他看了我一眼,徑直走了過來,朝沈玉書道:“玉書,你的畫近日聽字畫坊的人說,都被一個女子買走,不知是誰?”沈玉書見了沈若,先是愣了愣,而後才道:“七哥,你快別打趣。”
沈若才勾唇笑道:“你已年歲不小,雖不必如我一般受父皇約束,但也該成家立業,你的閑散性子,也該有個人管一管。”沈玉書才道:“七哥承天下之責,自是我不能比的。”說完,才告了別,趕忙出了門去。
沈玉書走了,沈若便看向我的膝蓋,未想他未多問,隻道:“隨我來。”而後徑直走向書房,從一側的小櫃子拿了幾瓶藥遞與我,道:“跌打損傷,你還是多備著些。”我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我覺得再待在沈若府裏不是長久之計,既他已答應讓我離開,我又幫不上他什麽,便問道:“沈若,若是你不將我送出去,我便會離開。”他愣了愣,而後問道:“去哪兒?”我搖搖頭,道:“我不知,但總有一處會讓我停留,隻是,不是這裏。”
沈若從懷裏掏出昨夜給我的玉佩遞與我手上,才道:“好,等金蘭婚禮過後你再走,我不會再困著你,你想去哪裏便去。若是你改了心意,記得回來。”我點點頭,才道:“我瞞了許多事,我不知該不該和你說,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笑了笑,但頗有些深長的意味:“沒有該不該,隻有你想不想,等有一日,你總會說,我也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