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慈父
駱玉書知他挂念女兒傷勢,忙將他帶至駱嘉言房中。顧青芷叫道:「駱二叔!」撲入他懷中輕輕抽泣。駱應渟拍著她背,柔聲道:「好啦,你言姐姐不是沒事么?別哭,別哭。以你的性子脾氣,適才聽到外面斗得天翻地覆,卻仍是守著言兒沒有出來,小姑娘真長大啦!好,好得很。」說著坐到床邊替駱嘉言稍一探脈,不禁臉色微變。
駱玉書知他博學雜覽,於醫術亦略曉一二,見其神情有異,輕聲問道:「二叔,可有甚麼不妥?」駱應渟皺眉道:「這是先天掌啊。鑒勝是禪宗出身,怎會使道家的功夫?」駱玉書道:「鑒勝的師兄明覺方丈不會武功,他一身功夫當不是佛門師傅所授。」駱應渟嘆道:「也罷,我這點兒粗劣醫術頂不上甚麼用處,你們還是依管墨桐所言去江西尋他師兄為上。」
駱玉書點了點頭,問道:「二叔,你幾時到的河南?」駱應渟嘆道:「你爺爺知道錦衣衛設計要害於家,他和大哥在京城抽不開身,便派言兒前來相幫。唉,以言兒的武功智計,未始沒有把握,只是她一個女孩子家頭一回出來行走江湖,叫我如何放心得下?知道這事之後,我便從京里跟了出來。」
駱玉書知二叔駱應渟從小不愛練武,卻一心撲在天文星相、五行八卦之學。駱中原為人寬和,原也不予強求,但他於此道一竅不通,便只好放任自流,由得小兒子閉門鑽研,自己只一門心思教導長子武功。待得駱應渟長大成人,父子二人間雖不至不睦,關係卻頗為生疏,遠不如兄長駱應淵自小隨父習武那般親密。駱中原待二子原無偏私,但這是事勢使然,有時思之悵惘,卻也無可奈何。及至駱應渟到欽天監任事,父子間更是一年中見不上一兩次面,若非如此,駱中原這趟也不會派孫女出來辦事。
駱應渟雖跟父親生分,與旁人幸無隔閡,兄弟叔侄間皆相處甚洽,駱玉書見他陡然現身,頓覺大為慰懷,道:「二叔,你……你武功原來這樣好。先前在牢里相助我們的便是你么?」駱應渟一怔道:「甚麼牢里?」
駱玉書驚道:「難道出手擒住鑒勝那人不是二叔?」將駱嘉言受傷始末細細同他說了。駱應渟皺眉道:「不是我。我今晚剛剛趕到開封,尋著你們時正碰上管墨桐給言兒療傷,我怕攪擾管老治病,不敢擅自闖入,便一直守在屋外。」嘆了口氣,又道:「言兒受傷時我若在場,只怕已取了鑒勝性命。」
景蘭舟想到自己同冼清讓在街上一番說話多半都讓他聽了去,不禁臉上一紅,暗道:「駱二師叔定要以為我是個放蕩無行的輕浮浪子了。」眾人談到殺害明覺方丈的蒙面怪客,駱玉書道:「萬沒想到此人竟是無為宮主的師父。無為宮一心要向明覺禪師追問那神秘人的下落,他卻為何將方丈殺了?二叔,我聽他語氣似乎認出了你,這蒙面人到底是誰,他怎會使顧世叔祖的武功?」
駱應渟眉頭緊鎖道:「此事我亦未有頭緒,但這人行事偏激狠辣,望之決非善類。景賢侄,他對你似乎敵意頗深,你往後須得加倍小心。」景蘭舟道:「多謝師叔掛心。」
駱玉書問道:「二叔,你怎不怕那蒙面人的毒掌?」駱應渟苦笑道:「我又怎會不怕碧磷掌?我衣袖中預先藏了幾塊雨花扁石,每當與他對掌之時便握一塊在手心,看似同他掌心相抵,當中卻隔了一塊石頭,事後又迅速收回袖袍之中,讓對方誤以為我不懼他的毒掌,這才嚇跑了他。」駱玉書聞言不禁心頭一酸,他知這位二叔素來精通此道,之前駱嘉言所耍的手碎圓石諸般小把戲,無一不是跟她父親所學。雨花石溫潤圓滑,藏在手心與人對掌,確是不易察覺。
景蘭舟沉吟道:「這人既會使碧磷掌,想必和蝰蚺神君大有干係。」「蝰蚺神君」游天梧乃是川滇一帶的高手,其人終年與毒蛇為伍,下毒的本事在江湖上首屈一指,后遭仇家圍攻重傷之下逃去,自此銷聲匿跡,生死未明。「碧磷掌」雖是游天悟的看家本領,但他是個身長不足五尺的矮子,那蒙面人身材瘦長,顯非蝰蚺神君本人。
駱應渟嘆道:「我們在此胡亂揣度也是無用,你們既說他殺害明覺方丈是為滅口,若能打聽到無為宮究竟所尋何人,也許能瞧出一些端倪;又或者這蒙面人自己便是無為教要找之人也未可知。」駱玉書動容道:「若果真如此,無為教踏破鐵鞋,這人豈非就在眼皮底下教他們宮主武功?」駱應渟道:「險地求安,原是大智大勇之人所為。景賢侄不是說那無為宮主並不知她師父是誰么?」
忽聽床上駱嘉言一陣咳嗽,緩緩睜目道:「爹……爹爹?我莫不是在做夢么?」駱應渟雖是武林中矯矯不群的奇俠,聽了也不禁熱淚盈眶,上前握住她手道:「好孩子,爹爹在這兒,你甚麼都不用怕。」駱嘉言喃喃道:「爹,媽媽呢?我想見媽媽。」駱應渟道:「乖孩子,你先養好身體,爹帶你回去見你娘親。」駱嘉言說了兩句便感疲倦,閉上眼點了點頭,又復沉沉睡去。
駱應渟沉吟片刻,道:「青芷,你同玉書一道去江西罷,路上也好有個照應,言兒這裡我自會照料。」他知二人總角之交、互懷情意,不忍其短短相聚便將之拆散。顧青芷雖捨不得丟下駱嘉言,但駱應渟乃其生父,武功閱歷又遠勝眾人,有他在此看護打點,自是無不放心,當下議定二人明早啟程,景蘭舟權且留守以待王林。
四人出了房門,駱應渟冷冷地道:「玉書,你明早帶我去見那鑒勝一面。」駱玉書心中一驚,見叔父語氣十分堅毅,顯是不容回絕。他知這位二叔乃是性情中人,與祖父的寬厚慈愛、父親的沉穩剛毅皆大不相同,若真帶他前往,說不定當場便將這重傷愛女的和尚給斃了。
駱應渟見他臉有難色,哼了聲道:「怎麼,你怕我一掌打死了他?你就是不帶我去,區區開封府牢想來也攔不住你二叔。」駱玉書心想這話倒也不錯,便道:「二叔,今晚你且安心休息,明日一早我同你去。」駱應渟道:「你們睡罷,我在這裡守著言兒。」
三人知他憨憐愛女,便輕輕退了出去。景蘭舟生怕於府有變,到藩司衙門同附近巡哨的丐幫弟子接過了頭,躍上屋頂對月獨坐養神;顧駱二人在客棧也是各懷心事,一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