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膽大潑天
景蘭舟當即由羅琨領路,三轉兩轉便到了府城西北的桃花塢。那桃花塢因城中桃花河得名,桃花河由蘇州閶門而入,經由齊門流出,北岸遍植桃樹,向來是百姓春遊賞花之所。此時桃花尚未凋謝,遠望仍是一片緋雲粉霧,河面上片片落紅順水飄零,岸邊草芽嫩綠可愛,景色極美。
羅琨帶景蘭舟到了一處宅院,兩短一長叩了三下門環,須臾有僮僕開門將二人迎了進去,只見院內台閣水榭、柳堤花塢,也是一片幽清景緻。兩人跟著到了東側廂房,見冼清讓早已在內相候,向二人笑道:「你們來得倒早。沈遇這老兒尚未復命,多半是找不著沈泉。」
羅琨微一沉吟,道:「若癯樵先生果然尋不到人,宮主當真不饒他性命?沈老先生入教時間不短,這些年於本教頗有功勞,又已是風燭殘年,還望宮主格外開恩,饒他一命便了。」冼清讓道:「當年正因留下松竹二老一命,以致成為今日心腹大患,怎可重蹈覆轍?要怪就怪他有沈泉這樣的本家。」
景蘭舟忍不住道:「冼姑娘,我看沈老先生確實不知沈泉底細,不當受此池魚林木之殃,請你放他一馬罷。倘若因此將其處死,只恐難以服眾。」冼清讓道:「他跟沈泉到底是不是一夥,那得試過才知。既是公子替他出口求情,我自會記在心上。」
忽有一名下人進屋稟道:「宮主,癯樵先生到了。」冼清讓點頭道:「叫他進來見我。」那人領命而出,過不多時帶沈遇進到廂房,只見後者嘴唇發黑,中毒之兆頗為明顯。
沈遇顫聲道:「啟稟宮主,老夫已然遍尋城中,仍未見沈泉蹤跡,還望宮主大發慈悲,寬限幾個時辰,屬下定當再去盡心尋找。」冼清讓搖頭道:「本座與你約定的事情,也好討價還價的么?你自己不惜命不打緊,卻害了吳門沈氏百十條性命。」
沈遇一張臉全無血色,忽跪地泣求道:「宮主,老夫已是年逾古稀,死不足惜,生平惟有一同宗知交老友,乃是相城的繭庵先生沈澄。其人清風高節、詩畫兩佳,乃是蘇州有名的處士,膝下二子亦是瀟洒風流人物,這些也都罷了;他卻還有一個孫子,而今年方二十,天性澹泊致遠,詩文書畫無不自通,真乃渾金璞玉,他日揚名沈氏一門者必為此子。萬望宮主憫恤老朽一點宗門之情,替我沈家留此血脈,屬下甘願自盡以謝,決無怨言。」言畢抬手一掌擊向自己天靈蓋。冼清讓身形一晃,上前阻住他道:「想死還不容易?也不急在一時。」沈遇面如死灰,道:「宮主,老夫情願一死以報,你連這也不答應嗎?」
忽聽門外一陣恣肆長笑,一人高聲喊道:「癯樵叔公,侄孫久疏問候、有虧宗誼,怎好再讓你老人家因我輕生?我這可不是來了么?」冼景二人聽出這聲音正是沈泉,不由臉色一變,搶出廂房一瞧,果見沈泉悠然坐在一張梨木轎椅之中,前後各有一名廝仆肩扛轎桿,站在庭院中央,身前兩人傲然挺立,景蘭舟認得是彭守學、尹崇禮二仆,德玉師兄弟四人分別佔住庭院四角。
景蘭舟見對方這等架勢,不禁暗暗吃驚,思忖道:「這沈泉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居然敢主動尋上門來,不知我們這邊能否抵敵得住?」心下暗自盤算:「彭尹二人雖武功不低,我百招以內當能拾掇得下,冼姑娘同羅大哥對上四僧,想也不致落敗;沈泉昨日中了我一掌,無論如何不能再下場出手。」目光掃過沈遇,心中暗叫糟糕:「癯樵先生身中劇毒,不知會不會為取解藥,反去幫手沈泉?」
沈遇和羅琨快步跟出廂房,前者見狀變色道:「賢侄孫,你……你到底如何得罪了宮……這位姑娘?你我雖是遠親,你若還認我這個叔公,便過來低頭賠個不是,人家也未必真同你計較。」沈泉嘿嘿笑道:「叔公不用瞞我,侄孫知道這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你們無為宮的宮主。」
沈遇臉色一變,道:「你不好好打理自家生意,打聽這些江湖閑事作甚麼?」沈泉笑道:「身在江湖,怎避得開江湖恩怨?叔公,咱們源出同宗,我還能眼睜睜瞧著您老送命嗎?冼教主不肯給你七星針的解藥,侄孫替你解毒。」說著手指一彈,一粒藥丸啪地落到沈遇手中,破空之聲頗為尖銳。沈遇見他竟有如此指力,驚道:「賢侄孫,先前宮主說來我還不信,原來你果真身具武功。」
沈泉舉目四下一望,哈哈笑道:「侄孫若非暗中跟著叔公,也找不到無為宮在蘇州的分舵,果然清雅不俗,好地方,好地方!」冼清讓目光如電,冷冷掃了沈遇一眼,後者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望了一眼手中的藥丸,神情極是猶豫。冼清讓哼了聲道:「你怎麼還不服下解藥?你二人乃宗族之親,難道他還會害你不成?」沈遇彷徨良久,長長嘆了口氣,袖袍一拂,將藥丸投入園中水池。沈泉嘆道:「叔公,常言道血濃於水,怎麼你信不過我,卻將身家性命交付給兩姓旁人?」
沈遇慘然道:「賢侄孫,你的手段遠勝老夫,這些話不必再說。今日你找上門來,究竟所為何事?」沈泉道:「叔公,我自然是來救你,卻也另有一件要事。沈某聽聞貴教冼宮主駕臨蘇州,在下雖說旅居南京,祖上同是蘇府人氏,斗膽相請姑娘玉步少移,往在下居處盤桓數日,好讓沈某聊盡地主之誼。」
冼清讓淡淡地道:「我本來就要找你。閣下想要請我作客,遣人遞個書子來也就是了,似這般親臨造訪,本座怕擔當不起。」沈泉道:「宮主是何等身分,安能以折簡召之?便是沈某親自上門來請,還怕姑娘不肯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