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日宴
我本以為,按照母親的性子,在知曉我的膽大妄為之後,一定會使出比禁閉更為狠厲的懲處。
然而什麽都沒有,她甚至許我自由出入,讓人帶我去中央商場購物,又請來了金門服裝的老裁縫,為我量身定做了幾身旗袍。
上海師傅的手藝極好極快,旗袍送來的時候,又添了幾身十裏洋場的新穎時裝。
母親的種種,像是在彌補,卻又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四月十七,是沈雲生的生辰。
在沈公館舉辦的慶生可謂浩大,各省權貴名流,競相爭媚,三省動蕩,對於他們來說,隻是報刊上的一隅新聞,很快便沒了興致。
可那關乎我父親的性命。
我說:“姆媽,三省起了戰火,偽洲……”
母親稍愣住,目光堅決而又無情:“那和你什麽關係?不要聽人胡說。”
夏士蓮雪花膏、西蒙香粉蜜、Tangee口紅……母親在替我認真抉擇著——她的女兒要像她一樣奪目。
水晶吊燈映照出的碎影搖曳,鋪展出鬢影衣香,流光浮華。
隻是我終究是扶不起的阿鬥,母親遊刃有餘地周旋,而我卻隻能躲在角落裏。
棕黃晶亮的桌上,幾朵紅玫瑰散置著,點綴著一杯杯晶瑩的四玫瑰威士忌。
“何之洲,你生父屍骨未寒,而你和你的母親,在幹什麽?”
麵對沈廷眾的冷嘲熱諷,我竟然無力反駁——這是事實。
父親下落不明,我連質問母親的膽量也沒有。
一杯杯酒入腸腹,宴會如期而至。
趙卿如奪過我手中的酒,有些恨鐵不成鋼:“何之洲,你不是吧,一個雅如就把你刺激成這樣?”
我喜歡沈廷眾的事,趙卿如是知道的,而此刻在沈廷眾身旁的女伴是趙雅如——趙卿如的妹妹。趙卿如以為我是在爭風吃醋。
我惡狠狠地又灌了一杯,怒瞪著對麵不時向我投來挑釁目光的沈廷眾:“你懂什麽?”
身體被酒燒得厲害,我借口回房,看著鏡中身後驟然出現的沈廷眾,不由冷笑道:“怎麽?溫香軟玉,竟然舍得離開?”
今日的宴會,是母親要將沈廷眾與趙雅如的婚約公之於眾的蓄意安排。
她要我死心——沈廷眾並不愛我。
沈廷眾默了片刻,禁不住冷笑道:“何之洲,好戲還在後頭,留著眼睛仔細看。”
沈廷眾走後許久,屋子裏詭秘的寂靜下來,直至有人敲響了門。
是趙雅如!
一雙水眼睛,一口糯米牙,笑起來梨渦淺淺,很是討人喜歡。
她笑眯眯地打著招呼:“廷眾哥哥說你不舒服,我來看看,你臉色怎地蒼白成這樣?”
沈廷眾叫她來的?來看我笑話罷?
“多謝關心,我很好。”我倒了一杯味美思,又強咬了下唇,才逼得臉上出現了幾分正常血色。
這是我與沈廷眾抗衡的資本。
宴會正是高潮時候,我才靠著欄杆站定,母親便朝我招手。
我正式以沈雲生繼女的身份融入這個圈子,而她們附以我客套的熱絡。
“之洲與淺意像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周正得惹人愛憐。”說話的是趙太太,趙卿如的母親,“不像雅如,一天天的,也沒個正形。”
趙雅如卻做一個鬼臉,又把左眼一眨:“媽媽這是有了兒媳忘了女兒,我不管,不能偏心的。”
我想開口問清楚話裏意思,可母親卻率先截過話語:“雅如為什麽要怕?我也是很疼兒媳的。”
母親神色依舊,攥著我的手,不讓我動彈半分。
這就是沈廷眾說的好戲?
逡巡一周,沈廷眾朝我高舉酒杯,嘴角譏誚揚起。
我忽然覺得體內血液倒流,渾身止不住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