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關關雎鳩

  夜色黑洞洞的，窗外麵，狂風正吹得楊樹枝瘋狂地拍打著玻璃窗，繼而，大風似乎刮倒了一棵樹，樹幹和地麵發出恐怖的撞擊聲。


  我在那聲巨大的響動中醒來。


  牆上掛著的鬆下鍾表顯示的是七點鍾。


  暴雨來臨。


  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雨勢越來越大，我站在窗前，視線裏隻有一片白茫茫的水柱。


  頭痛欲裂，我強逼著自己回想。


  我什麽也記不得了……


  我是誰？從哪裏來？又是為什麽在此……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了。


  我急忙轉身，卻發覺躺得久了，身子協調不好，直接摔倒了下去。


  男人把我扶起來，眼睛裏閃動著亮晶晶的液體，而後他的眼眶迅速紅了。


  他吸了吸鼻子：“真好，真好……”


  他像是喃喃自語一般，手足無措地瞧著我，似乎又覺得不夠，連忙鬆開了我，朝著怒號的風雨拜了三拜：“老天爺，感謝你還能再次將她還給我。”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身材頎長，合中體態，樣貌也不差，劍眉斜飛入鬢，風流名士的麵容，卻像個篤信神佛的老學究，嘴裏念念不住。


  “我……”


  我才開口，他就轉過身來，臉頰劃過一串晶瑩。


  心口猛然一揪！

  我說：“我不記得了，你……你認識我嗎……我的意思是，我和你，相熟嗎？”


  “對不起，也許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是，我不記得了。”


  我局促地說著，像學堂裏，害怕老師手中戒尺的學童。


  可他比我更為緊張。


  “你真的不記得了麽？”


  我頷首。


  他把我的頭按進他的胸膛，言語哽咽：“是！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再沒有比你還要重要的人。”


  “重要到，一眼看不見你，我都要著急得發瘋，可看見了你，我又忍不住想要再近一點兒，再靠近一點兒……我是不是自私了？可自私又怎麽？我不能再讓你離開我了，不能了……”


  “洲洲，我想你了……”


  想？

  我以為隻有離別才會用想這個字眼兒的。


  “我是誰？”


  “何之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可你不是淑女。”


  “那你呢？你是什麽人？”


  “沈廷眾，你的……”他遲疑了一會兒，繼而圈住我的手更緊了，“你的合法丈夫。”


  他說得落下淚來，一個錚錚男兒。


  我幾乎是深信不疑的。


  他說我躺了一年，輾轉各地，尋醫問藥，如今落腳香港，才得以醒來。


  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夠磨耗一個人所有的意誌。


  倘或我不是他的妻子，他又何必這樣苦心費力的？

  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我，眼底盛滿了綿長情意，以及……愧疚。


  也許不是。


  但我不能否認的是，我不抗拒他的接觸，盡管因為三分存疑，我會在心底質疑他的話。


  可是在他給我看了那張婚書之後，我突然不想懷疑了。


  ——簽訂終身，結為夫婦。


  雖然簡單，但從筆鋒字跡當中，已經看得出來裏麵的情誼。


  金發碧眼的英國醫生過來時，訝異地看著我。


  他滿眼的不可置信：“天呐！簡直難以想象，沈先生，這一定是你們中國人常說的，皇天不負有心人。”


  “沈太太的大腦受到重創，記憶暫時消失，這是可能的，情況並不嚴重，隻是她曾經流產，之後又進行了手術，是一定要注意的。”


  流產？


  “我們，有孩子？”


  沈廷眾微愣，他說：“是的……”


  “我們本來應該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像你一樣，隻是我的疏忽，才奪走了他降臨世間的機會。洲洲，對不起，你怨我吧。”


  我怎麽會怨他？


  他為我的意外已經足夠愧疚了。


  我勸慰著他：“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的，不是嗎？”


  可沈廷眾的表情倏然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