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蠢人
夜色和夜色下的少年,哪個更好看,很難清楚。
阿桑沒有去看夜色,卻看了好幾眼顧泯,這位柢山大師姐不再去看那柄劍,如同之前所言,那柄劍有靈,可以擇主,王貧也會很樂意將那柄劍送給那個人,可惜的是,阿桑並非是那種好話的女子。
也沒打算把這柄劍送給誰,所以接下來,誰出現在這裏,誰就要承受這位柢山大師姐的怒火。
顧泯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這位大師姐一定要等在這裏,難不成是因為,大師姐真是個不願意變通的人?
顧泯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人,他認為,這個世間注定有無數事情自己無法做到,至少是現階段無法做到,若是在無法做到的時候非要強行去做,那樣的人便真是蠢人,既然是蠢人,他怎麽又可能喜歡。
阿桑不是蠢人,但這樣的做法看起來不太聰明。
顧泯的思緒很快便被打斷,不是因為阿桑或者王貧開口,而是因為在遠處的高樓上出現了一個人。
“暮雲宗許樹,聽聞先生鑄成一柄好劍,特來一看是否和在下有緣。”
那個一身素白長袍的中年男人在月色下開口,聲音醇厚,不像是什麽歹人,的話也聽起來很有禮法。
暮雲宗是整個南陵劍宗裏排名極為靠前的宗門之一,能夠穩穩壓住這座劍宗的,大概也就隻有劍庭和歸劍閣兩座,那中年男人如此開口,自然不是有半點以禮待人的心思,而是純粹的以勢壓人。
在南陵的劍修裏,隻要不是劍庭和歸劍閣的弟子,知道他的宗門,怎麽會有人不買賬的?
況且王貧也隻是一個無門無派的鐵匠。
王貧聽著這話,沒有回話,隻是無奈苦笑,他此刻已經不能做主,不過即便能做主,他也不願就這樣把劍交出去的。
許樹身形微動,便已經從那高樓之上落到了水池前不遠處,視線在顧泯三人前掃過之後,最後在顧泯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收回視線,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那柄水池裏的長劍片刻,對著王貧溫聲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此刻鎮子裏至少還有數人覬覦此劍,若是在下實在於此劍無緣,也想請先生去暮雲山待上些時日。”
三言兩語之間,顧泯就已經明白了,別人是想搶劍,眼前這個叫許樹的家夥,是想連劍帶人一起搶走。
顧泯看著許樹,心想無恥的人到處都有,不止劍庭那一個。
許樹看著王貧,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王貧道:“很多時候我們都不能得到自己如願的答案,隻能對你一聲對不住了。”
許樹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收斂心神,把目光投向那柄劍,水池這會兒已經平靜起來,但是越來越多的劍氣開始從劍身上滲了出來,這是在告訴他,這柄劍離鑄成不遠了。
“先生這柄劍,隻怕是在整個暮雲宗裏也沒有人能夠比得上,師父常常告訴我,這個世間的奇人奇事很多,我卻沒想到自己能有幸在這裏看到先生,若是有幸能成為這柄劍的主人,成為先生的朋友,那該是多快意的一件事?”
許樹並不急著做些什麽事情,劍還沒有鑄好,怎麽都得等,就算是鑄好了,這鎮裏還有幾位劍修,怎麽都得打一架,這柄劍的歸屬便如同他所的那般,歸屬沒那麽輕易就會確定,而他這麽早就第一個出現在這裏,也隻是想讓王貧看到他的誠意,或許之後搶不走劍,帶走一名年輕的鑄劍大家,也是暮雲宗的極大收獲。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如此溫和,還是被拒絕了。
不過他不太惱,因為他知道,等會兒要來的人裏,不會有人在意一個鑄劍的鐵匠,都隻會看著那柄劍的。
“底下最多的,還是那些蠢人。”
許樹低聲感歎,目光落在那柄劍上,似乎有萬千歡喜之意。
他自始至終都沒對顧泯和阿桑一句話,擺出的姿態讓外人來看,無非就是一個溫和的劍癡。
可顧泯卻覺得對方很惡心。
惡心的不是他在偽裝什麽,而是偽裝的如此拙劣。
所有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判斷蠢人的標準,對於顧泯來,眼前這個叫做許樹的劍修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本著低調的原則,顧泯沒有話,他此刻已經開始考慮,若是這個許樹是師姐都應付不來的狠角色,那麽之後他就隻能先跟王貧攀上點關係,到時候是他弟弟還是他朋友都可以,若是實在需要,是他兒子,顧泯也覺得不是不可以接受。
“滾。”
或許是感受到了顧泯的厭惡,也或許是阿桑自己也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過惡心,反正還是開口吐出了一個字。
語調平淡,聲音不大,但還是無比熟悉的感覺,王貧又笑了起來,顧泯趕緊轉過頭去,不想去看對方那副樣子。
許樹正看著那柄劍而無法自拔,忽然聽到了這麽一個滾字,便實在有些意外的轉過頭來,看著發聲的那個女子,疑惑道:“是你在話。”
阿桑沒有去看他,好像是怕對方聽得不夠清楚,於是便重複了一遍,“滾。”
許樹的臉色緩緩變化,很快便有笑容出現,他自認自己已經如此禮遇王貧,做到了應當做的一切,此刻聽到這話,出手教訓一下這個口出狂言的女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抱著這個想法,他雖臉上還有笑意,但實際上此刻體內氣機已經運轉,下一刻便要出手,他自然不會殺了阿桑,但總歸是要讓對方知道自己也是不好惹的。
不過很快,他的笑容便消失了。
因為阿桑拂袖了。
這不是什麽過分的法,就是阿桑簡單揮了揮手。
一道肉眼看不到,但又能明確感受到存在的氣浪出現在阿桑和許樹中間,顧泯盯著那道無形的氣浪,然後眼睜睜看著那道氣浪像是一滴水落到石板上濺射開來,那些濺射的浪花,一道一道的落到許樹的胸膛上,然後許樹竟然沒能做出任何反應,便好像是被一柄重錘砸在胸口,吐出一大口鮮血,而後就這樣飛了出去。
撞碎了好幾座高樓之後,煙塵四起,房屋倒塌的聲音更是久久不散,很久才徹底消失。
而阿桑還是沒看他。
依著之前蘇宿的師父的法,這鎮裏至少有三位飛光境的劍修,那便是第七境的修行者,若是這許樹也是這三人之中的一位,竟然也這樣容易的便被阿桑隨手打飛出去,那麽這位柢山大師姐的境界,又到底到了什麽地步?
顧泯看著飛出去的許樹,在心底默默了句真好,然後他轉頭看向王貧,發現後者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這便開口道:“看起來你還不知道師姐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這話有很多層意思,王貧聽懂了,有些木然的回道:“我還真不太清楚。”
……
……
許樹撞碎的建築太多,造成的動靜太大,以至於老人和蘇宿還沒來到這邊,便已經聽到了聲響,老人在某座房屋上停下,看著這邊,若有所思。
蘇宿也跟著停下,然後聲問道:“師父,要跑路了?”
老人沒理會他,隻是自顧自道:“有個飛光境的劍修被人打了,而且從氣機波動來看,好像那人並無半點還手之力。”
飛光境是修行的第七個境界,能夠打得這個境界沒有半點還手之力的,至少也得是這個境界的巔峰人物,不過依著老人的判斷,或許對方的境界還應該更高,有很大幾率在第八境繁星。
“在這麽個地方,能夠遇上這麽個修行者,為師也覺得很意外,不知道是哪家的修行者,難不成是劍庭的那些家夥?”
老人皺眉低語,好似現在要弄清楚對方的身份比取劍還要重要幾分。
“師父跑還是怎麽的,你趕緊決定。”蘇宿揉了揉眉毛,他雖然對那柄劍生出了濃厚的興趣,但並非是一定要它,在他看來,命永遠是最重要的事情。
“即便對方是繁星境,為師也不可能懼怕,隻是依著現在的局勢來看,為師出手要和那人戰一場,劍便得你親自去取了。”
老人笑道:“放心,之前那動靜鬧出來之後,剩下的那兩個劍修,肯定不會再出手了,你取劍之後趕緊跑,為師且戰且退。”
蘇宿低聲了個好字,然後將背後的木劍取下來懸在腰間,就在老人要掠出去的當口,蘇宿低聲道:“師父,劍不重要,你別死了。”
老人哈哈大笑,沒有什麽,隻是在前掠同時,心裏想著的全是老夫何曾看錯這個孩子。
老人今夜的第二次出劍,同樣是氣勢磅礴。
在他還沒有到那水池之前,身形甚至還在半空之中,便有一劍揮出,磅礴劍氣撕破半條長街,斬出一條溝壑,劍光直至到水池之前。
如此威勢,比之前第一次出劍又要大出不少。
他這樣做,最為淺顯的原因自然是為了引誘阿桑離開那水池處。
阿桑不是蠢人,感受到那一道劍氣,沉默片刻,她看向顧泯,輕聲道:“那個人是繁星境的劍修,師弟你看好了。”
顧泯一怔,短暫之間沒想清楚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飛光境他知道,修行者的對於境界的稱謂,或許是覺得前麵幾個境界太過簡單,便姑且用第一境第二境這麽稱呼,直到第六境,才有雲遊境的具體稱謂。
第七境飛光、第八境繁星、第九境便是金闕。
繁星境的修行者,已經稱得上大修行者了。
此刻師姐讓他看著,怎麽看?
看什麽?
正抱著如此疑問的顧泯,下一刻便看到阿桑拔地而起,而她瘦弱的身軀,在拔地而起的同時,便將地麵踩出了一個大坑。
一時間,一道青光乍現,將整座城鎮照耀得亮如白晝。
顧泯歪著頭喃喃道:“到底看什麽?”
王貧接過話來,聲道:“依著你師姐的脾氣,大概是讓你看著她怎麽打人的。”
顧泯恍然大悟,心想應該是這樣了,這便微微自嘲想著,要是這樣來看,原來自己也是個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