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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舊事曆曆在目

  “陛下還等著殿下呢。”


  ……


  ……


  日落之前。


  “郢都的日落,的確是底下最好的景色。”緩慢跟在兩個太監身後的少年歪著頭看著邊的晚霞,走在那注定很長的宮道裏。


  兩個太監臉上都是愁雲,想來這會兒肯定是在想著城破之後他們的未來,他們對於南楚的未來肯定不上心,但對自己的未來,卻不會覺得無所謂。


  走在他們身後的少年,心跳的很厲害,作為這南楚最後的一位親王,他能活下來,本來就是很不容易的。


  過去的那些年裏,南楚的親王一個接一個的死去,隻有他活了下來,外人都這是因為他和陛下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所以才幸免於難。


  可都是親兄弟,梁王為何會被逼死?


  那個生得有些好看的少年走在他們身後,聲問道:“聽這幾又有好些大臣在家裏上吊自盡了,早上的朝會,來了不到一半?”


  兩個太監本來沒想著這件事,但此刻聽著少年話,其中一個太監下意識道:“哪裏有一半,隻有幾個人,不過陛下倒是一點都不生氣,按著陛下的脾氣……”


  另外一個太監接過話來,也隻是有些奇怪的道:“或許是因為陛下這些日子心神俱疲的緣故?”


  兩個太監本來在皇宮裏活得謹慎異常,要不是因為現在郢都朝不保夕,他們才不會在一位親王麵前議論那位皇帝陛下。


  在皇城裏當差,最怕的便是多問多言。


  兩個太監到這裏,雖然還想繼續下去,但畢竟在宮裏當差這麽些年,還是知道些分寸,因此很快便閉上了嘴巴,兩個人對視一眼,眼裏隻有憂慮。


  少年沒有再話,隻是一隻手緩緩按住了腰間的那柄匕首。


  自己那位皇兄,他可不是一無所知。


  南書房在宮道的盡頭,這裏是皇宮裏景色最好的地方,倘若是氣不錯的日暮時分,站在南書房外的飛簷下,會看到整個郢都最美的晚霞。


  哀帝就在飛簷下等著他。


  這位南楚的皇帝身材修長,長相英武,隻是臉色不太好看,並無血色,這和哀帝縱欲過度有關,也和此刻的南楚處境有關,但就是這樣,光是這麽一看,不會有人會覺得這位南楚皇帝是個昏君。


  少年在門前站定,兩個引路的太監已經離去,少年低著頭,就要朝著哀帝行禮,後者卻是擺擺手,有些疲倦的道:“今日沒有君臣,隻有兄弟,你我兄弟兩人,大概有數年沒有好好的在一起喝酒了。明日或許便沒了機會,今日好好話。”


  此刻郢都城外是大祁的重兵,郢都朝不保夕,破城或許便在頃刻之間。


  著話,哀帝便坐在了門前的石階上,身側便是一壺上好的美酒。


  少年抬起頭,看到那一襲雪白帝袍,然後動了動嘴唇,最後也還是了句遵旨。


  少年心翼翼的坐到哀帝身側,他和哀帝相差了二十歲,起來是兄弟,但其實更像是父子,尤其是在哀帝沒有子嗣的情況下。


  “父皇把南楚留給了朕,朕卻要在明日將這這南楚拱手送於大祁賊子,你叫朕如何能夠有顏麵去見父皇,去見母後,去見列祖列宗?”哀帝拿過酒杯,給少年倒上一杯酒,遞給他之後,自己則是拿起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

  拿起酒杯的少年,沒有立刻喝下去。


  他低下頭,心情越發沉重。


  他低著頭,聲回道:“皇兄其實不必自責,大祁疆域勝過南楚數十倍,南楚國滅非戰之罪,也不是皇兄的過錯。”


  哀帝沒有話,於是便有一段短暫的沉默光景。


  死一般的寂靜。


  少年低頭口喝著那杯酒,等他抬頭之後,哀帝這才道:“南楚沒了,可朕卻不想就這麽死去。”


  哀帝的聲音漸漸冷淡下來,這位南楚的最後一位君王看著晚霞,眼裏漸漸多了些別的東西,“朕打算將皇位傳給你,你既然是皇室子弟,那麽便該承擔起來這份責任。”


  少年這才看到石階旁有著另外一件雪白帝袍。


  若是放在以往,當哀帝出這麽一番話的時候,往往在之後,便都會有幾個人的人頭落地。


  哀帝的性情,滿朝文武都知道,更何況是他這個親弟弟了。


  又是沉默。明明是氣不錯的日暮時分,但怎麽都覺得有些詭異。


  “皇兄是要我來當這個亡國 之君嗎?”少年抬起頭,緩慢的開口道:“讓我陪著南楚的社稷一起倒在塵埃裏?”


  話的時候,少年的嘴唇有些顫抖,整個人看起來不太自然,但這在哀帝眼裏,一切都是應該的。


  那本來就不是普通的酒。


  看著自己的這個親弟弟,哀帝眼裏沒有任何不忍的情緒,隻是平淡道:“朕會給你穿上朕的帝袍,讓你以君王的身份死去,之後朕會在南書房放一把火,你代替朕陪著南楚一起消失在世間,這也算你作為一個皇室子弟,最後的作用。”


  聲音到了後麵便已經變得冷淡不已。


  這是他最後要和少年的話,他的時間不多,解決這件事之後,他要趕緊離開皇宮,然後找機會離開這座郢都。


  在生死麵前,什麽社稷家國對他來,都不是值得去想的事情。


  他在酒裏下了毒,少年喝下了酒,便隻剩下毒發身亡這一條路可走。


  “皇兄覺得什麽都沒變嗎?”


  哀帝忽然聽到這麽一句話。


  聲音很冷,但絕不是沒有情緒,哀帝甚至能夠聽到話語裏蘊含到了極致的憤怒。


  這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他下意識的轉過頭來。


  隻看見一柄泛著綠光的匕首,朝著他胸膛刺了過來。


  少年的雙手緊緊握住那柄匕首,就像是握住一柄底下最鋒利的劍一樣,實際上對於少年來,那匕首,更像是他最後的希望。


  大概在數年前他就在為這一做準備。


  哀帝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太清楚了。


  這位南楚皇帝嗜殺、暴戾、多疑……


  他留著少年的原因是他還沒有子嗣,當他一旦有了子嗣,少年便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到那個時候,少年一定會被賜死。


  所以少年一直都做著準備。


  因為哀帝多疑,所以他這些年不敢習武,甚至還要裝作體弱多病。

  而每夜裏,他都要想象哀帝就在自己身前,而他就握著這柄匕首,一點點的刺進他的胸膛。


  每晚無數次的演練,這個動作他已經記不清做了多少次。


  就像他無數次想過如今的場景一樣。


  他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會比他做的更好了,不管是角度還是力道,亦或者是時機。


  但他依然很緊張,因為一旦有些偏差,等待自己的便是死亡。


  那是他害怕了好多年的結局。


  少年雙手有些顫抖,但在這一瞬間,還是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


  噗的一聲。


  短暫的時間過去,一切的一切都是腦海中的既定樣子,那柄匕首總算是刺進了哀帝的胸膛。


  毒素開始在哀帝身體裏蔓延。


  “你……怎麽?”哀帝大口喘著粗氣,吐出黑色的鮮血,也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哀帝沒有即位之前,也還是弓馬嫻熟,若不是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又怎麽會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擊便刺中要害。


  他臉上的血管開始變黑,這是毒素的效果。


  他趴在石階上,怎麽看著都不像是個君王,反倒是像條苟延殘喘的老狗。


  少年沒有話,他隻是雙手握住那柄匕首,用力的抽出又捅進哀帝的身體,就這個動作,持續了整整一刻鍾,一刻鍾之後,少年整個人就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氣了一般,他鬆開匕首,一隻手撐著石階,然後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皇兄要我死,可我不想死。”少年喘著粗氣道:“皇兄做皇帝的這些年裏,每一我都很擔心,擔心不知道在哪個夜裏便死在了睡夢裏,連第二的朝霞都見不到,可皇兄是皇帝,整個南楚都是你了算,我又能怎麽辦?等到好不容易皇兄快要不是皇帝了,我的命運也可以不在皇兄手裏了,可在這最後一,皇兄為什麽還要給我安排一個結局?”


  哀帝此刻生機急速流逝,早已經開不了口,不了話,哪裏會回答他。


  少年壓製數年的情緒在這一刻盡數釋放出來,這個少年從出生之日起便沒了母親,過了幾年還算是不錯的日子,父親和最疼愛他的兄長便接連離世,此後幾年,他每都看著自己那位兄長殘害兄弟,便每開始擔心自己的命運,這樣的日子讓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獨自承受,沒有將他逼瘋便已經是很不錯了。


  “皇兄你是皇帝,你是南楚最富有的人,你什麽都有,可為什麽還要來搶我的東西?我隻剩下這條命了,你都還要奪走?”


  少年的聲音漸漸變得微不可聞,但聲音卻越來越冷。


  哀帝此刻已經生機斷絕,可他就這樣瞪著少年,眼裏滿是不解。


  少年深吸一口氣,對著哀帝了最後一句話。


  “還有,皇兄你應該知道,梁王兄是對我最好的人,你怎麽能夠逼死他?”


  完這句話,少年緩慢的站了起來,看著哀帝的屍體,眼裏沒有任何情緒,哀帝不把他當作兄弟,那麽他也是如此。


  他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彎腰去搬動哀帝的屍體,將其拖到南書房裏,等到他從南書房走出來的時候,南書房便開始冒出滾滾濃煙。

  站在石階上,少年緩慢穿上那件雪白帝袍,從這個時候開始,他便成了南楚的最後一個皇帝。


  南楚皇族,隻有他一人了。


  穿上那件雪白的帝袍,少年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他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似乎隨時都會消亡。


  ……


  ……


  “殿下。”


  忽然,在宮殿之後,有個少年太監走了出來,他生得好看,甚至比眼前穿著雪白帝袍的少年更好看。


  少年轉過頭,看著那個太監,便知道了之前自己做的一切,都被他看到了,弑君這種事情,要不是發生在這個時候,他即便是有一百種理由,都會被拉進宗人府裏的。


  “朕殺了皇兄。”少年坦蕩,也大概是心死了。


  當然也因為自己身側的這個少年太監是他在這座皇宮裏,唯一的朋友,當然也可以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朋友。


  “那陛下就是南楚最後的皇帝了。”那個少年太監歎了口氣,改了口,就坐在他身邊,沒了往日之間的那般恭敬。


  “顧泯,朕做得沒錯,朕隻是不想死。”少年聲道:“這是父皇留下的東西,雖然沒給我,但我也不想糟蹋它。”


  “可它還是丟了。”顧泯聲道。


  王朝基業,也並非能由一人力挽狂瀾。


  “皇兄要走,但朕不會走,朕會留下來,即便是死在這裏。”少年輕聲開口,但言語裏無比堅定。


  “如果死有用的話,陛下還等什麽呢?”顧泯嘴角有些笑意,“我聽大祁不會殺這些南陵的國君,或許是用來安撫民心,也或許是因為什麽別的用意,這些都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但陛下要清楚,隻有活著,才能做事。”


  少年皺眉道:“那朕要複國呢?”


  “也得活著才行。”


  顧泯道:“我在寶庫裏找到了一張圖,陛下還記得多年前來郢都的那個修行者嗎?”


  少年當然記得,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那是一件大事,他至今都記得,那位自稱來自柢山的修行者當初來了郢都,最後隻留下一張地圖,幾經周轉,最後被皇宮收入其中。


  成為修行者這種事情,在坊間偶有傳言,但對於從過著錦衣玉食的皇室子弟們,沒有太大的誘惑。


  畢竟那都是個傳。


  “陛下沒辦法離開郢都了,可我應該可以,我要去柢山,成為修行者,以後或許可以救出陛下。”


  顧泯平靜的道:“不夠強,永遠都會被人欺負,永遠都是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著話,顧泯便站了起來,他看著那個少年,囑咐道:“陛下要活著,我很快便會來找你,南楚還有希望,就在陛下身上。”


  情況危急,顧泯顧不得很多了,完這句話,他便朝著遠處跑去,再沒有回頭。


  而少年,就這樣看著顧泯,一點點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好,我等你。”


  最後,皇城裏隻剩下這道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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