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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和棋

  這局棋是顧泯和霧野僧之間的,隻是真正的意義卻不是在這局棋上,而是在這局棋之外。


  老和尚不知道事前告訴過顧泯什麽,讓顧泯對這局棋的勝負如此認真。


  蘇宿是霧野僧請來的,卻不是為了給顧泯增添勝算,反倒是為顧泯贈多些失敗的可能。


  霧野僧再度落下一顆黑子,棋局上變幻莫測,因為之前那顆白子的緣故,顧泯麵對的局勢好像比之前要難很多了。


  他額頭上的汗珠有幾次都已經滑落,卻沒能落到棋盤上,而是在半空中便蒸發,然後消失。


  這有些怪異,但仔細看來,也不怎麽怪異。


  顧泯看著那顆落下的黑子,神情有些頹唐,他很明白,這顆黑子一旦落下去,那麽這局棋之後的局勢,便一定會跟著霧野僧想走的方向走下去,換句話,這就是失敗的開端。


  那是大廈將傾的前奏,狂風暴雨會在之後到來。


  顧泯有些無力的道:“大師這一步棋走得很好。”


  話的時候,他同樣還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還不認輸?”


  霧野僧淡然的聲音響起,像是一陣海風,吹動他的心神。


  “還沒到輸的時候,即便真的會輸,我也不認。”顧泯看著棋盤,咬牙道。


  霧野僧想了想,搖頭道:“算了,終究算是占了你的便宜,我們換一種下法。”


  話之間,他一揮手,棋盤上的黑白兩種棋子重新在棋盤上變動了位置,有些多的棋子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身前。


  “當初你的先祖和我下了這局棋,但沒下完,他他能勝我,我不以為然,不過後來時過境遷,我和他再也沒見,所以這局棋我們來下完,你贏了,他留下的,我都給你。”


  霧野僧的話,是這個世間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事情,這一次話也是用了傳音的秘法,蘇宿沒有聽見。


  顧泯是很多年後,唯一又知道這件事的那個人。


  他看著眼前的棋局,想著家裏流傳下來的那些棋譜和卷宗,發現的確是沒有任何一卷涉及了這個棋局,想來自己那位先祖,當初在這局棋沒下完之後便離去,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是一個不大不的秘密。


  總之不管是怎麽,這棋局是重新開始了。


  顧泯看著那棋局,發生這個時候應該白子落下,心裏不由想著,當初的棋局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什麽事情那麽重要,一局棋下不完,而且還是到了該自己落子的時候。


  他想了很久,然後心翼翼的在棋盤上落了一枚白子。


  按理,霧野僧既然當年和顧泯先祖下過這局棋,在他離開之後,便該好好的推敲過之後的下法,將白子的無數種走法,全部都推敲了出來。


  那雖然需要極其強大的心神和極其漫長的時間,但看起來,霧野僧最不差的便是這個。


  所以他很快便落下一子。


  在顧泯的意料之中。


  “是的,如你所想,我這些年閑來無事,推斷過之後所有的結局。”


  “這當然也是在欺負你,但你現在,不就隻能被欺負嗎?”


  霧野僧的是事實,顧泯太過於弱,所以很多人都能欺負他,而且他還沒有什麽辦法,他能活著,是源於很多人還不想殺他,可當他有一表露出了自己的想法,便一定會被無情的抹殺,那會兒他還是這麽弱的話。

  顧泯知道一切他該知道的道理,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麽,他隻是沉默地落子,他不管落在什麽地方,霧野僧當然便能很快落下下一枚子。


  時間緩慢的過去,局勢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就像是霧野僧很多年前推斷的一樣。


  顧泯若是不能下出一手對方完全沒有想到的棋,除去失敗之外,當然是別無可能,可實際上,不管如何,他的落子都該是被霧野僧完全推斷過的。


  所以任何的想法,都那麽可笑。


  顧泯每一次落子都十分苦惱,可即便苦惱,他還一直在落子,如此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霧野僧才皺了皺眉。


  這隻是顧泯落下的數子之後,但他已經覺得有些不對的事情發生。


  這局勢,已經朝著他推斷的最難的那個方向而去。


  “果然不愧是他的後人,能走到這裏已經算是了不起了。”霧野僧的聲音裏透出了欣賞。


  他這輩子寥寥無幾的幾個朋友裏,他最敬佩的就是那個叫顧野的男人。


  顧泯一頭汗水,衣衫更是早已經被打濕,聽著霧野僧的話,他隻是搖頭,沒有什麽。


  啪的一聲。


  又一枚棋子落下。


  ……


  ……


  那座深宮裏,那位南陵的帝王也在下棋。


  他沒有對手,黑白兩邊都是自己,棋局卻也殺得有來有回。


  片刻之後,他忽然憤怒的掀了棋盤,棋子落了一地,此起彼伏的聲音不斷響起。


  候著的宮女太監們盡數拜倒。


  沒有人話,但誰都能感受到此刻從那個男人身上透露出來的憤怒氣息。


  子一怒,不定便真要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怎麽會突然暴怒,隻有守在宮門口的太監,跪在堅硬的地板上,想著這幾在鹹商城裏流傳的事情。


  是的,這個地方不會真正的平靜,作為這片陸地裏真正最重要的兩個地方之一,鹹商城每都有新鮮事發生,但這一件,當然不可能是某個百姓被摔了一跤,某個百姓被狗咬了。


  沒有這麽簡單。


  這幾日鹹商城在流傳的事情,是在那本手劄的事情,一整個修行界在查詢,最後將範圍都縮減到了無限的地步。


  大祁數年前出兵滅掉了六個國,那六個國之一的皇族,便是大寧皇族的後人。


  那是個六選一的問題。


  但大祁皇帝已經替他們選了出來。


  之前鹹商城的皇子試煉,在那座城前,有人用鮮血打開了城門,那個打開城門的,是南楚國的國君,現在叫做李鄉,當時所有人都在聽著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大祁皇帝當初有個遺失的皇子,很多年前便被人帶出了鹹商城,大祁皇帝耗費了無數精力,才在南陵找到了符合條件的那些少年。


  最後李鄉打開了城門,便應該是那個遺失的皇子,但眾人又想著大祁皇帝不可能這麽輕易便讓別人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很多人又把目光放在了顧泯身上。

  後來大祁皇帝做的那些事情,也在證明,這或許沒錯。


  李鄉似乎隻是大祁皇帝用來遮掩的家夥。


  如果那兩本手劄永遠都不被發現的話,這就會是他們認定的事實。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手劄出現了,並且六明和尚將這裏麵的秘密,公布於眾了。


  所以很多人再去想當初的事情,便很容易的判斷出了某件事情。


  就是李鄉就是那個大寧皇族後人。


  他身上流淌著大寧皇族的血。


  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也就知道了大祁皇帝早在數年前就知道了這事情,原來他早就打算打開帝陵,去獨吞秘密。


  他是大祁皇帝,是南陵最強的修行者,想要些什麽東西,自然就會有人送給他,即便有人舍不得,他也能去搶,何況那座帝陵,還是無主之物。


  若是一般的寶貝,很多人就看著了。


  可那座帝陵實在是太大的寶貝,所以有很多人想要試一試。


  然後很多人想起一件事。


  東海之主孟秋池曾入鹹商城和大祁皇帝一戰,雖然沒能勝,但他是四海之主之一,難不成不能給大祁皇帝造成傷害。


  大祁皇帝很有可能受傷了。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麽不能去要求讓大祁皇帝共享秘密。


  如果他不願意。


  或許他們便可以試試弑君這條路。


  大祁皇帝知道這種事情很有可能發生,所以之前下棋的時候便很生氣,他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發生的這些事情。


  即便東海之主孟秋池來和他一戰,他都不生氣。


  他生氣的原因是,這些事情都應該是出自某個人的手筆。


  那個人絕對是個很擅長攪 弄風雲,精通各種陰謀的人物。


  史書上當然也記載了無數個和那人差不多的人物,可絕對沒有一個人如他這般。


  因為那個人算計的是整個修行界,是南陵之主。


  這樣大的手段,已經超出大祁皇帝的任何預料,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那個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麽,甚至於比起這些,他最惱怒的是,他在那個局裏,居然也成為了被人擺弄的玩偶。


  這才是讓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了最壞的階段,那些在修行界裏有些名聲的宗門此刻已經開始動身前往鹹商城。


  明月樓、忘塵寺、劍庭和劍府、還有北邊大應王朝的使團。


  這些人來到大祁,目的是請大祁皇帝和他們一起分享秘密,如果大祁皇帝不願意,那麽接下來便是血和火的故事。


  北邊的大應王朝會有重兵壓境,沒有人會放過一統世間的可能,南邊和北邊的那些修行強者會聯袂而至,用最無恥,傷亡最的辦法結束他的生命。


  大祁王朝會分崩離析,想來修行宗派們不會允許大應王朝一統山河才是,那麽南邊便會多出很多國。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這一切都源於大祁王朝點頭還是搖頭。


  更準確一點,就是大祁皇帝的意誌。

  “朕不管你是誰,被朕找到,朕一定會讓你後悔你做的一切。”


  看著遠處,大祁皇帝發出最為冷酷的宣言。


  但聽著卻有些無奈之感。


  ……


  ……


  棋子落下的時候,那些紅樹的葉子也在落下,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件事。


  他們隻是因為,這風吹得大了一些,所以便吹掉了些葉子,卻沒人真正的想到,這些落下的葉子是源於什麽。


  霧野僧看著棋盤。


  他其實是看不到的。


  他瞎了和不瞎當然沒有區別,他雖然看不到,但是可以感知。


  但終究是看不到。


  就像他可以感知顧泯此刻的情緒,知道他臉上應該是何種表現,但他還是看不到啊。


  所以少了很多趣味。


  他落下一枚黑子,這是他推斷的倒數第二步,隻要落下這枚子,顧泯接下來不管怎麽下,都沒辦法改變失敗的事實。


  顧泯這會兒已經和之前有了很多不同,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這會兒額頭上已經沒了汗珠,沒有了緊張和別的情緒,隻有平靜。


  以棋定勝負,這是他開始修行以來,碰到的好笑的事情之一,但真正好笑的事情是他不可能表示反對,因為真要以武力來決斷,他會輸得很慘。


  好在他會下棋,對方既然提出了,那麽他就試上一試。


  好在下到這裏,他知道了自己應該沒問題了。


  霧野僧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有些意外的問道:“你是想出了什麽辦法,覺得可以勝過我了?”


  顧泯搖搖頭,有些輕鬆的道:“大師既然推了很多年,知道了很多種方法,但結果都是大師贏。”


  “我在這一局棋裏,沒有任何可能贏過大師。”


  霧野僧沉默不語,即便真有白子取勝的可能,那也不是在一局棋的時間裏就能被推斷出來的結果。


  或許需要很多時間。


  但顧泯這個時候沒有時間。


  “所以我在求和。”


  顧泯放下一枚白子,塵埃落地。


  當這枚白子落到棋盤上之後,棋盤上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局麵。


  三劫循環。


  這是圍棋裏最難出現的局麵,即便是一個棋力尚可的棋師要故意去製造,也要對方配合才行。


  霧野僧不可能配合,所以顧泯必須耗費更多精力。


  但最後還是成了。


  是和棋。


  微風吹過,顧泯如釋重負。


  霧野僧道:“是和棋。”


  顧泯點頭,霧野僧推斷了無數種下法,也知道如何才能取勝,既然最開始隻是想贏過顧野,那麽就肯定沒有去想過和棋。


  之後顧野死去,這局棋沒了敵手,霧野僧再去想的時候,也不會考慮和棋的事情。


  所以他不可能預料到有朝一日會有人和他下到和棋。


  這個沒想到,才成了如此局麵。


  霧野僧道:“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真的走出了一條不一樣的路。”


  顧泯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大師不該去阻止別人怎麽選,怎麽走。”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早已經想到,之前霧野僧要做的這些事情,就隻是為了讓顧泯不要去那麽走。


  不要顧泯走上那條路,所以霧野僧想阻止他,其實是幫他,但顧泯不願意。


  所以這局棋,才有了和棋。


  “可你還是沒贏我。”


  霧野僧的聲音裏帶著些疲倦。


  “我也沒有輸給你。”


  “他比我更強大,你要做的事情,比下棋更麻煩。”


  霧野僧道:“活著更好。”


  顧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謝謝您。”


  這是發自肺腑的話,是感謝。


  霧野僧站起身,溫和的道:“跟我來吧,我有些事情告訴你。”


  完這句話,霧野僧便朝著禪房走了過去。


  顧泯看了一眼蘇宿,然後跟著走了過去。


  ……


  ……


  “顧野是你的先祖,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當然最了不起的是他的境界。”


  霧野僧的聲音很快便響起。


  顧泯想著自己那位先祖雖然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但沒有聽過他是個很強大修行者。


  “他要是還活著,應該比大祁皇帝更強。”


  “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他便已經看到了那邊的風景,那會兒他應該就和大祁皇帝不相上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應該隻有霧野僧。


  顧泯卻沉默下來,如果自己那位先祖當初便有那麽厲害了,他們顧家的家業應該更大一些才對。


  絕對不應該是之前那樣。


  霧野僧道:“你之前的話也很有道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別人想你怎麽做,你不見得就要怎麽做。”


  顧泯沉默。


  “那他去了什麽地方?”


  這是他現在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但顯然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我過,他死了。”


  霧野僧好像知道顧泯的疑惑,但沒有仔細明。


  “他的事情就那麽些,就是個不願意做本來該做的事情,想著做別的事情,卻運氣不好,死在了某處的故事。”


  顧泯沒有再話。


  如果自己那位先祖真有這麽強大,卻沒有去為家族開疆擴土,而是做了別的事情,那麽作為後人,還真不知道些什麽。


  “他甚至還做了一件事,你應該能猜出來。”


  顧泯皺眉,想著這句話的意思,但很快便有了個隱約的結論。


  兩個人沿著禪房走去,最後在一間很不起眼的禪房前停下,霧野僧推開門,然後走了進去。


  裏麵別有洞。


  不是一間禪房,看起來空間很大。


  顧泯跟著走了進去。


  兩人一直朝著前走,最後停在橋邊。


  禪房裏居然有一條溪流,一座木橋,和一座涼亭。


  涼亭下,有一個木箱子。


  “去吧,那就是他留下的東西,放了很多年了。”


  霧野僧道:“那是他當初丟下的,你撿起來之後,便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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