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九章 這座天下兩個人
梁照從劍庭離開,來到北陵這座大應王朝都城,整個世間,絕對沒有多少人知曉。
就連藍臨真人,也隻是知道梁照要離開,但卻不知道他並不是為了去西海看那場比劍,而是來到了這裏。
至於他來此的目的,就更沒有人知道了。
但在所有劍修都在關注那場西海聲勢浩大的比劍的時候,梁照出現在這裏,的確是有些古怪。
梁照有所謀,但所謀的到底是什麽,恐怕沒幾個人得清楚。
走進這座和大祁王朝的鹹商城布局完全不一樣的雄城,梁照抬頭看了一眼空,不是什麽烏雲密布,但也絕對不上是個不錯的日子。
湊合而已。
沿著一條長街,走過數十步,那裏有一座酒樓,朝向略微有些不好,所以顯得有些冷清。
走進酒樓,梁照按照約定的上樓,在二樓靠窗的那邊,看了一眼。
這會兒是清晨,加上這酒樓的位置並沒有那麽好,因此整個二樓,實際上就隻有一桌客人。
是一個白衣男人,他的身後站著兩個麵容平凡,身材卻有些高大的扈從。
那個白衣男人神色清淡,看起來有些讀書人的味道。
梁照皺起眉頭,似乎有些意外。
按照約定,這會兒來和他接頭的人,絕對不應該是個白衣男人。
應該是一個和他年紀相當的年輕人。
在原地站了片刻,梁照轉身便要走,他是一個絕對謹慎的人,絕對不會輕易冒險,但那個白衣男人卻話了,“來都來了,何必急著走?”
聲音很幹淨,讓人不由得便生出了信任感。
梁照一怔,雖心裏還是有些不安,但卻不知道怎麽的,還是朝著那個男人走了過去,來到桌前,他猶豫片刻,還是坐在了對方對麵。
白衣男人神情溫和,梁照這才注意到,原來桌上擺了兩杯茶。
白衣男人笑道:“雖如今人人都更願意喝酒了,不過既然是要談事情,喝茶更好。”
梁照皺眉道:“你是誰?”
白衣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自顧自道:“這茶不錯的,你這一杯,頂得上數年苦修。”
梁照原本並不在意,可是聽著這話,不由得看了麵前這杯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茶。
白衣男人繼續道:“陸羽那個家夥,一輩子都把心思放在茶上了,修行不刻苦,萬事不關心,一輩子隻對茶有興趣,他花了三百多年,將幾種茶樹培育成一種,種在自己的居處,可以,那一棵茶樹,便是古來第一,效用非凡,一年得茶葉不過數兩,世上多少人想喝,可誰又能喝到?”
梁照沉默,隻是想著茶聖陸羽的名字,那位茶聖是修行界裏極為有名的人物,生在千年前,一生都為茶癡狂,花了三百多年,培育出了一棵茶樹,是世間難見的珍品,喝上一壺,普通人能夠延年益壽,修行者可以增進修為。是當時所有修行者都想要的東西,可茶聖雖然是孤家寡人,但境界極高,並非是一般人能夠招惹的,況且那棵茶樹每年產出的幾兩茶葉,有一半都被他送到了照城裏,那位皇帝陛下的手上。
有著那位皇帝陛下在身後站著,陸羽就是再怎麽孤家寡人,也沒人敢出手搶奪。
可惜後來寧啟皇帝死去,陸羽也就不見蹤影,連帶著那棵茶樹也消失不見。
換句話,這茶葉千年之前便斷了蹤跡,如果世上還有別處有這茶葉,大概就是那座帝陵裏了。
畢竟當年陸羽年年送茶入宮,那位皇帝陛下也從未將此茶葉賞賜出去,留著自己喝,這位皇帝陛下的境界到了那個地步,喝多喝少,已經無濟於事,所以留著,也隻能是帶到帝陵裏。
如今世上再出現,其實也情有可原,但即便如此,當日帝陵裏湧入這麽多修行強者,想要拿到此物,也該是了不得的人才對。
倘若這茶葉真是陸羽茶樹上采摘的,那麽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也不簡單。
眼看著梁照還在猶豫,白衣男人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再話的時候,便是滿嘴清香了。
“這茶水涼了和熱的時候差不多,甚至於你放五百年再來喝也沒差別,有顧忌便放著,反正這杯茶是你的,什麽時候喝,不重要。”
了這麽多,白衣男人依舊是沒有回答之前梁照的問題。
梁照也是還在猶豫。
“你這個人,年紀,偏偏心機深沉,若是算計一番同齡人當然簡單,可別算計這座下,就連算計你師父,你確定他什麽都不知道?”
白衣男人感慨道:“不過願意算計是好事情,從此刻開始算計也沒問題,畢竟修行者的時間很長,算計著,那些老家夥便總會有一著了你的道,換句話,現在開始算計,也是成長。”
梁照看著白衣男人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是誰?”
白衣男人還是沒話,繼續道:“你父親最後來找你之前,我在草原上和他見了一麵,你們之間的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梁照心中疑惑,已經到了極致,他是大祁皇帝的皇子這件事,恐怕是除去自己師父藍臨真人之外,便再無人知道的秘密。
眼前這個人怎麽會知道的?
白衣男人沒有點破自己身份,隻是緩慢道:“你來這裏,要見大應皇族,沒有必要,你能見的,左右不了大局,還不如聽我講講,我的家底可要比他們厚實。”
原來梁照從劍庭來到大應,是為了見大應皇族,商討一樁大事。
隻是這件大事,似乎不僅被眼前的白衣男人知道了,而且對方還極其不看好,梁照沒話,既然對方能出現在這裏,事情被他知曉便不是一件不可以理解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對於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人,他也不會輕易開口。
白衣男人繼續道:“那位已經死了,現在你想要坐上那個位子,很難,首先怎麽證明你就是那個皇子,其次怎麽讓那些皇族接納你,然後怎麽讓那些本來想坐上皇位的家夥給你讓開路,這三點,你哪一點能夠做到?”
這三點,是梁照想要坐上大祁皇位的根本阻礙。
即便他身後站著劍庭,也是難事。所以他才來了大應,想要尋找外界的幫助。
白衣男人不再話,他當然願意聊,不過光是自己一個人,便沒有多大的意義。
梁照依舊在沉默,實際上不是他不想些什麽,隻是在這個關口,他好些話都不敢輕易出來了,因為有好些事情,還得多思考,多掂量,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對麵這個人到底是誰,能夠給他什麽,是不是值得相信。
“除非你清楚你到底是誰,不然我沒有理由相信你。”很久之後,梁照了這麽一句話。
白衣男人感慨道:“看起來你還很有理性,不是一個願意不管不顧就是要賭一把的賭徒。”
“朕是誰?朕的名字便不提了,但你們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都叫朕寧啟帝。”
這絕對是石破驚的一番話!
梁照眉頭皺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寧啟帝微笑道:“依著你來,肯定就要問了,你拿什麽證明自己。”
寧啟帝冷漠道:“朕還需要怎麽證明朕是朕?”
隨著這句話被他出口,一道無與倫比的氣勢從他身上生出,原本梁照看著他,覺得他像是一個讀書人,有些溫和,但這個時候,突然之間,他便覺得對方像是一位帝王,一輩子都在高處,從未向人低過頭。
那種霸道與自信,似乎就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沒有任何人能夠模仿。
梁照的額頭上冒出冷汗,在這氣場下,別是他,即便是金闕境的修行強者也要忌憚。
可以,當今修行界,沒有一個人能在全力施為的寧啟帝麵前不受半點影響的。
畢竟他或許是如今這世上唯一的一個金闕之上的修行強者。
梁照失神,有些不理解的道:“您居然還活著……”
寧啟帝看著他,散開了氣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淡然道:“這世上有很多人想要朕死,但朕為何要死呢?”
“您竟然還活著,難道沒有想著拿回自己的下,為何要幫旁人?”
梁照不愧是梁照,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緒,要是換做旁人,不知道要失神多久。
寧啟帝微笑道:“當你境界足夠高的時候,下對你,自然便沒了任何吸引力,修行者的最終目的是長生,是追尋更高的境界,做帝王,沒有這麽自在。”
“況且朕已經做過了,已經生厭,不想重複。”
寧啟帝極其淡然,就像是一個看淡世俗的老人,不過依著他的故事來看,也絕對是有可能的,畢竟千年之前他便是一統下的帝王,到了如今,或許是真的不想再重複以前的生活。
而且他都已經越過了金闕境,當然有更為廣闊的地。
梁照皺眉道:“即便是沒了心思,為何要幫我?就算是一定要幫一個人,那個人為什麽不是顧泯?”
顧泯身上有大寧皇族的血脈,這一點,不管是誰,都沒辦法否認,作為寧啟帝的後代子孫,寧啟帝出手幫他,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寧啟帝道:“大寧王朝已經是過去,而且那孩子不一定喜歡這樣的生活,何必強迫他,至於為何幫你,理由很簡單,你父親給了朕一樣朕必須要的東西,所以朕來幫你登上皇位,算是還禮。”
梁照沒話,又陷入了思考當中。
大祁皇帝最後來見他,有很多事情都是語焉不詳,並未清楚告知,梁照即便是想要知道些什麽,但其實也是什麽都不知道。
“您雖然很強大,但有什麽辦法能幫我,而我又需要付出些什麽?”
梁照深深地知道,底下沒有免費的餡餅,要得到什麽,便一定會付出什麽,有人要幫你,就一定是想著在你身上,有利可圖。
大祁皇帝道:“自然有,不過此刻不提,提了你也拿不出來,以後等你拿得出來的時候,朕自然會來要,至於到時候你給不給,其實都不重要,無非你覺得到時候能夠勝過朕,朕也不介意再抹殺你。”
“放心,你的性命和下,朕都不要,朕不過是在和人下一局棋,你不過是朕的棋子,能不能跳出棋盤,那看你能夠走到哪一步。”
其實大祁皇帝這麽坦白,對於梁照來,反倒是安心,最怕的就是他什麽都不,一副老好人的模樣,這才讓他擔驚受怕。
不過即便如此,梁照也不會立即給出答案,畢竟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慌張的人。
寧啟帝也不是那種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人,況且他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好好想想,朕不著急。要是想通了,三日之後,還在這裏,朕等著你。”
完這番話,寧啟帝起身,再也不話,頭也不回的朝著樓梯走去,而梁照隻是看著,也沒有開口。
……
……
走出酒樓,來到大街上,寧啟帝沿著長街一路緩行,並無任何特別的情緒,赤發和朱厭跟著,兩個人都不理解今日寧啟帝的所作所為,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兩個,都沒有立刻開口詢問。
直到走出了很遠,都從城東來到了城西支行,赤發才開口問道:“陛下,其實臣也不明白,如果陛下一定要找一個人做大祁的皇帝,為什麽偏偏要找他,而不是顧泯。”
寧啟帝聽到了,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出好幾步之後,才道:“你們覺得,作為棋子,梁照和顧泯比,誰更好?”
朱厭從來都不懂這些東西,所以聽到這裏,也隻是有些茫然,反倒是赤發,很快便給出答案來,“從心智來,梁照的野心更大,而且也更謹慎,甚至是更堅定,這樣的人,作為棋子,隱患太大。”
這句話沒有提及顧泯,實際上其實已經是不看好顧泯了。
寧啟帝笑道:“所以你覺得,應該選顧泯更穩妥。”
雖然不知道那個局到底是什麽,但換做是赤發,便一定會選顧泯。
“所以顧泯為什麽能夠一直勝過梁照?”
寧啟帝提出了一個極為有意思的問題。
從表麵來看,梁照是庚辛劍主,有著沉穩的性子,有野心,有目標,每一點都比顧泯強,那麽他為什麽會比顧泯更弱。
赤發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離開帝陵之後,聽過了很多他們之間的故事,他其實也沒有想通這一點,因為不管怎麽看,或者是換做任何一個人來寫這個故事,主角都應該是梁照才對,一位庚辛劍主,劍道才,南陵大祁王朝的皇子,不管是從故事來看,還是別的什麽來看,他都是完美的主角。
寧啟帝感慨道:“他更像是一個掙紮在紅塵裏的普通人,在你每次都看衰他的時候,他總能從泥濘裏站起來,雖然普通,但極為堅毅,這樣的人做棋子,有很多變數,況且他身上,始終有朕的血脈,朕何忍之?”
最後一句話,讓人聽了,便會覺得寧啟帝是個慈愛的長輩,但經曆過那些故事的朱厭和赤發,卻沒有感觸。
帝王無情,何況是寧啟帝。
於是隻能沉默以對。
寧啟帝繼續朝著前麵走去,“這不是千年前了,朕的意誌,灑落不到每一個角落裏。”
朱厭和赤發琢磨著這話的意思,等到回過神來,他們抬頭一看,卻發現自己身處於大應的皇城之內。
一行三人,在月光下,沿著宮道而行,十分隨意。
寧啟帝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帝王,走在屬於他的皇宮裏。
但誰都知道,此刻不死千年前,大寧王朝早已經分崩離析。
赤發微微張口,“陛下……”
他想要問問,寧啟帝來這裏是為了什麽?難不成隻是為了緬懷一番?
這好像不符合千年前寧啟帝的作派,但是很像是如今的寧啟帝能夠做出來的事情,但之前的幾件事卻又在告訴他們,寧啟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追根溯源,並非一時興起所做出的決斷。
所以這次來這個地方,也不是簡簡單單為了見梁照而已。
時過境遷,縱使一切都在變化,但寧啟帝還是那個寧啟帝,並不曾改變。
他若是在算計什麽,便隻能被他算計到死。
這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赤發有些感慨,但卻沒有話。
他們三人走過宮牆,來到一道長廊。
寧啟帝道:“讓朕一個人走走。”
赤發和朱厭對視一眼,各自點頭,然後身形消散,他們雖然被寧啟帝控製,但依然是金闕境界的強者,加上並非是普通的修行者,想要在皇城裏無聲消失,不是難事。
寧啟帝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後才繼續朝著前走去。
這皇宮很大,人很多。
寧啟帝卻好似閑庭信步一般,穿過很多建築,最後來到一片湖前。
能夠在皇城裏挖出一片湖,曆來皇帝們都很喜歡這種做法。
即便是當初的大寧王朝,也有這麽一片湖。
湖畔有一個人。
那人身著風袍,頭戴霞冠。
是個女子。
寧啟帝在不遠處停下,微笑道:“好久不見。”
——
阿桑來遲了。
實際上遲到的理由是因為她想在北陵各處打聽一番自己師弟的消息,所以兜兜轉轉,便遲到了。
好在進入北陵之後,她便已經知道了自己師弟還活著的消息,這讓她的心情變得很好,以至於之後碰到了好幾撥不長眼的修行者,她都沒有下死手。
出手未曾致人死地。
隻是尚未走到西海,她卻停下了。
原因是她在這裏又遇到一個人。
那是個老人,平日裏最喜歡在山上烤魚的老家夥,不知道怎麽的,就到了這裏。
看著自家師父,阿桑停下腳步,不知道師父為什麽在這裏。
老人搓了搓手,看著自己這個大弟子,想了想,然後問道:“阿桑,若是有朝一日,你師弟為了柢山必須去死的話,你怎麽做?”
第一句話便是如此莫名其妙的問題,恐怕隻有常遺真人能夠出來了。
阿桑看著常遺真人的眼睛,好像是要在裏麵看出些什麽東西來,片刻之後她問道:“什麽事情一定要師弟死?”
常遺真人不話。
阿桑道:“師弟可以為柢山而死,但柢山不可要師弟為柢山而死。”
常遺真人道:“可你要知道,為師這輩子的心願便是中興柢山,真有那麽一,非得這麽選,師父可不是你。”
阿桑搖頭道:“師父心中的那杆秤,比我更明白。”
常遺真人頭疼道:“也就是,你師弟動不得?”
阿桑點頭。
“真不明白,你師弟不過上山數年,在你心裏便已經超過為師了。”常遺真人歎了口氣。
阿桑問道:“師父真是要為了什麽,舍棄師弟?”
常遺真人搖頭道:“從某種情況來,他便是柢山,柢山便是他,如何舍棄?”
“那何來這一問?”
常遺真人道:“隨口一問,隻當是師父喝酒喝多了。”
完這句話,他讓開身子,微笑道:“阿桑,好好待你師弟。”
阿桑有些古怪的看了常遺真人一眼,但還是很快離去。
常遺真人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失望的道:“女大不中留啊,這麽個丫頭,真是倔強。”
著他,他抬頭看了一眼遠方,身形忽然消散。
——
最近我覺得我的狀態還行,寫的章節都算是還比較滿意,仙朝原本我想寫一個獨立的故事,但寫到後麵,便覺著讓他和人間有些聯係也極好,至於之後顧泯會不會和李扶搖還有朝青秋這些人碰麵,我覺得大概率是會的,不過他們這些人的最終故事,我認為還可能會在另外一本書裏去講述。
當然,隻是設想,人間後麵青槐怎麽醒來,道種和扶搖的結局,以及外那些故事,仙朝裏會提及一點,但究竟是冰山一角還是我決意就在這裏把全部寫完,還得看我以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