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驢肉火燒

  北陵和南陵的交界之地，正好也是大祁和大應兩座王朝的邊界。


  在交界處，雙方自己是有重兵布置，但是在各自關隘之外，其實還有一塊雙方都不管的地界，大概有方圓數百裏，也不算太大，一直被邊境稱為三不管。


  這地方原本是草木不生，一片荒蕪，了無生機。


  但幾十年前，陸續有一夥兒流民來了這裏，在這裏建立了幾座鎮子，外加上好些不大不的農莊。


  也就算是讓這裏有了些生機。


  這幾十年來，因為此地有了生機，大應和大祁也對其上了心，各自都想要拿到這塊土地，劃到各自的疆域裏。


  但要土地，在邊境上，無非就是一個打字。


  於是在之前的幾十年裏，雙方在這片土地上也爆發過幾次戰爭，死了也有幾千人，但無非是你占了幾，我這邊便又找機會占過去，占來占去，還是沒能完全把歸屬弄明白，於是這些年，雙方都不願意在管這片土地，就任憑它野蠻生長了。


  沒了管製，加上這些年不斷有外地人來此，長此以往，這個地方，便算是魚龍混雜，各式人等，全部都有。


  一片烏煙瘴氣。


  其中最為繁華的那座鎮，名為黑水鎮。


  鎮子上可沒什麽衙門，更沒有官兵，全靠著一個不大不的叫做仙雲宗的宗門維持秩序。


  外地人不知道，但本地人可是知道，據仙雲宗裏，切切實實有一位修行者，境界高妙，至少也是雲遊境！


  要不然，如何能夠在這片地方，定下規矩。


  當然了，這肯定是沒什麽人看到過那位高人出手，所以才能讓那位高人更為神秘。


  黃昏時刻，在黑水鎮外的一條偏僻道上，有一隊人。


  這一隊人有七八人，都是步行，是道士打扮，隻是身上道袍，卻沒那麽考究，各自都帶來不少東西。


  為首的那個留著山羊胡的道士，腰間掛著鼓，在他身後的那個，則是拿著兩個嗩呐。


  至於身後的，有拿著銅鈸的，也有拿著別的東西的。


  反正這一行人，看著不像是在某座道觀修行的道士。


  一群道士從道過去，在道旁的山坡上，還有兩個道士，一大一，正看著遠處的黑水鎮。


  道士生得還算是清秀，尤其是一雙眼睛，很有靈氣。


  在他身邊，躺在這山坡上的年輕道士，就不一樣了，他的眼睛，讓人一眼看去，便覺得充滿了狡黠。


  不太像是個正經人！


  道士坐在那年輕道士身邊，慘兮兮開口道：“驢師叔，咱們可有三兩沒吃飯了，你倒是想個辦法呀！”


  這個年輕人懶洋洋的道：“實在不行，你就找點土來吃一吃，頂幾一樣的。”


  道士皺著眉頭，很有些惆悵，最開始他餓了的時候，自家師叔就讓他把頭朝著西北方向，他當時問，這是啥意思，然後他師叔就，這就叫喝西北風。


  等著後來再餓，自家師叔就讓他閉著眼睛想想，自己已經吃了一個大餅，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就不餓了？

  他還真的覺得這樣有些靠譜，試了試發現他娘的更餓了。


  反正每次他一餓了，自家師叔總是有各種理由來搪塞他。


  這讓他真的很惆悵。


  年輕人眼見他不話，便翻了個身子，自顧自的道：“你這個家夥，修行還是不夠，這點餓都受不了，你看師叔我，什麽時候喊過餓？”


  道士幽幽道：“要不是師叔之前你非要吃烤全羊，把銀子都花完了，這會兒也不至於沒飯吃……”


  年輕道士挑眉道：“師叔我吃個烤全羊怎麽了？這他娘的誰不吃飯？”


  “那為什麽我要吃驢肉火燒，師叔你追著我打了三條街？”


  道士看著有些委屈。


  年輕道士一時語塞，沉默了片刻，這才道：“驢驢這麽可愛，為什麽要吃驢驢？”


  道士欲言又止。


  年輕道士怒道：“別他娘的叨叨，按理來，老子可是青山觀的觀主，得道高……道士！”


  沒錯，這個年輕道士，就是當初從帝陵裏跑出來，然後被青山觀那個老道士撿回去的驢道人。


  老道士嗝屁之後，他就是如今的青山觀觀主。


  不過這青山觀的弟子，也就隻有一個罷了。


  除了這道士，就沒有了。


  驢道人眼見道士實在是看起來有氣無力了，這才良心發現，“行了，前麵不就有座鎮子嘛，師叔今保證讓你吃得飽飽的！”


  道士抹了把臉，一臉不相信，“真的嗎？”


  “他娘的，我這種得道高道士，能夠騙你這個屁孩嗎？”


  驢道人站起來，拍了拍道袍，看了一眼遠處的黑水鎮，眨了眨眼睛，然後了句走。


  走就要走。


  走下山坡，來到那條道上，這一大一兩個道士，朝著黑水鎮走去。


  ……


  ……


  黑水鎮前幾日出了一樁大事，鎮上最有錢的人家，梁家的老太爺，死了。


  梁老太爺是這邊境上有名的大善人，經常救濟窮苦人家，鎮子上的賭坊都是他開的，看到那些個平日裏不開心的人們，就讓他們去賭坊裏賭上幾局，開心一下，等到那些人輸光了錢，又吃不起飯，他又發善心，要花錢把那家人的女兒買下來，做自己的妾。


  這樣不僅讓那家人少了張嘴吃飯，也讓那個被他買下來的姑娘活了下來。


  黑水鎮的人們都很尊敬梁老太爺，每日都祝願他早點去死，甚至於還將梁老太爺做成玩偶，每日紮針祈禱。


  至於其他的，旁人不用做，因為梁老太爺的兒子是那仙雲宗的修行者，平日裏根本不出現在人前，但老太爺的一切需求，他都能滿足。


  於是，不能幫助老太爺，也就隻能祝願他了。


  終於，在前幾，這麽多人的不停的祝願下，梁老太爺總算是死了。


  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


  悲傷到全鎮都放了一整的炮仗來紀念這件事情。


  梁老太爺的三十七房妾，都差點笑出聲來……


  好在她們還是很明白，在私底下給了自己兩耳光，這才止住了笑聲。

  梁老太爺死了，按道理應該他的兒子親自來主持他的身後事，但他兒子如今又是個修行者，正在重要關頭，哪裏有時間來處理這種事，於是隻能讓梁老太爺的孫子梁威來主持。


  這位梁家的長房長孫，倒是沒有任何猶豫，在老太爺死的當，就讓人去請了鎮上最好的鑼鼓匠人，要為老太爺唱喪。


  不過當夜裏，就因為這群鑼鼓匠唱喪的時候笑了出來，就被梁威直接拖出去砍死了。


  而後又請了幾撥人，都是沒忍住笑意，被怒不可遏的梁威全部都殺了，這樣一來，鎮子裏就沒有鑼鼓匠人了，隻能去請相鄰鎮子裏的。


  鑒於梁老太爺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善人，別處的鑼鼓匠人倒是很樂意來幹這份差事。


  雖然他們也沒有在黑水鎮上生活過，沒有感受過梁老太爺的善意，但是他們的的確確覺得擺在眼前的銀子很重。


  當然，他們不是為了那東西，實在是因為覺得梁老太爺太過善良，他們想去送他最後一程。


  僅此而已。


  於是黃昏時刻，等到從別處請來的鑼鼓匠人進入黑水鎮後，梁家大宅的哭聲便響了起來。


  情真意切，就像是他們的爹真的死了一樣。


  伴隨著哭聲，那些鑼鼓聲也隨之響起。


  嗩呐聲也是如此。


  驢道人帶著道士來到黑水鎮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那座占了一條街的宅子裏哭聲不斷，宅子外的那些普通百姓，雖然也是一臉悲傷，但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是能從那些人臉上看到笑意。


  這他娘的真古怪！

  驢道人嘟囔一句，“他娘的難不成是進了啥邪門地方了？”


  道士縮了縮脖子，跟著身前的師叔走著，走了一段路，他扯了扯驢道人的衣擺，聲問道：“師叔，咱們去啥地方吃東西啊？”


  驢道人指了指前麵，那邊正是梁家的宅子，“去那裏，這家宅子這麽大，免不得有你吃的。”道士啊了一聲，看了一眼前麵那門前掛著的白燈籠，猶豫道：“師叔，去那裏吃東西？那可是死了人啊！”


  “就是因為死人了才有好吃的，那不然平白無故，誰給你搞點好吃的？”


  驢道人雙手都插在這袖中，看著的確不像是個道士，倒是像是個踩點的。


  “師叔，這別人家裏都有人死了，咱們去騙人的飯吃，不太好吧？”


  道士心裏過不去這道坎。


  驢道人轉過頭來，語重心長的道：“家夥，你這個想法就不對了，你跟我是什麽人？當然是道士了，咱們做道士，是不是要秉承著一顆善良助人的心，你讀了這麽多道家典籍，到時候認認真真給那位死了的，背一背，讓他早日超生嘛，難道有什麽不好的嗎？”


  道士皺了皺眉，聲道：“師叔，這好像是那些僧人才會的。”


  驢道人不耐煩道：“那你就唱喪！”


  道士一頭霧水，心裏想著什麽才是唱喪？

  驢道人一錘定音，“你不進去吃……給那位死的背書，你就是沒有愛心，沒有愛心，你就不配做道士，不配做道士，師叔我就要以觀主的身份將你趕出去！”

  道士愕然，愣在了原地。


  驢道人一把提起他，有些不耐煩的叨叨道：“哪裏來的這麽多想法，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不行嗎？”


  提著道士，驢道人很快便來到了那門前。


  守門的兩個下人看了一眼驢道人，不耐煩的道：“怎麽回事，你兩怎麽遲了這麽久？”


  驢道人置若罔聞，一本正經的道：“貧道青山觀觀主，聽聞梁老太爺仙逝，這便來為老太爺唱經超度！”


  下人疑惑道：“幹你們這行的，還有個什麽青山觀？”


  驢道人看了那個下人一眼，很快便變了張臉，笑著道：“出來混口飯吃，都不容易。”


  那下人點了點頭，有些狐疑的道：“你們怎麽什麽都沒帶？”


  驢道人笑道：“都在裏麵，我早上吃了點過夜的稀飯，肚子有點跑肚，這才在鎮外耽誤了些工夫，不管還算是來得及了吧。”


  那下人挑眉道：“看你這窮酸樣，還真是沒吃過什麽好的，進去之後，自己去後廚讓那夥夫給你弄上隻雞吃吃，多大回事，在梁家，敞開肚子吃，要多少有多少！”


  驢道人連連點頭，笑道：“好的，一定！”


  這會兒被放下來，此刻正在他身後的道士仰頭問道：“有驢肉火燒嗎？”


  聽著這話，驢道人一臉黑線。


  “怎麽，幹你們這行的，這麽都可以？”


  那下人之前沒注意到道士，這會兒還真是覺得有些古怪，眼前這個家夥，看著也不大啊。


  驢道人道：“我侄子，前些年家裏遭災了不是，爹娘都沒了，這不隻能學門手藝，混口飯吃，都不容易。”


  那下人點了點頭，倒是不再話。


  側身讓驢道人進去。


  一大一進門之後，那下人才想起一件事，衝著道士道：“有驢肉火燒，敞開了吃！”


  驢道人臉色難看，就是沒轉頭，要是轉頭，他恨不得給那混賬家夥一巴掌，敞開了吃，吃你娘啊！


  進入梁府，道士老老實實的就要去停放屍體的中堂，被驢道人一把抓住，訓斥道：“不餓嗎，到處跑什麽？”


  道士的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幾聲。


  驢道人這才把他放下來，輕車熟路的從庭院裏穿過，來到了後廚。


  來到後廚，驢道人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裏麵有幾口大鍋，另外一邊的台子上，擺滿了各種吃食。


  眼見這穿著道袍的年輕道士，在後廚的那幾個下人也視若未見，老太爺死了之後，你們這些穿道袍的不知道死了幾撥了，就這樣，心還真大，還敢來？

  吃吧吃吧，反正也不見得能吃幾頓。


  驢道人不知道這些家夥在想什麽，反正招呼道士就開始在這裏吃起來。


  道士很認真的打量了一番這個台子，然後才轉頭看向那些下人，問道：“請問，有驢肉火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