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兩碗水
進了院，那家夥蹦蹦跳跳跑到院子中央，朝著自己娘親了些什麽，那個婦人抬起頭看了一眼院子門口那邊的那對男女，露出個微笑，顧泯也是微笑回禮，然後那家夥就轉過頭，朝著顧泯招手，“進來呀！”
顧泯和阿桑走進院，家夥已經搬來一條長木凳，兩個普通的瓷碗被塞到兩人手裏，家夥用葫蘆瓢做的水瓢舀起水給兩人一人倒了一碗，原本他準備把葫蘆瓢裏剩餘的井水仰頭一下子都喝了的，但才把水瓢舉到一半，這才悻悻然的放下，用袖子擦了一把鼻子，坐在一個樹樁做成的凳子上，看著這兩個人。
顧泯低頭喝了口水，然後笑道：“是甜的。”
阿桑則是沒有動作。
家夥也不多想，隻是自豪道：“整個柳葉關，都再沒有那古井裏的水更甜了，這可不是我胡扯。”
顧泯點點頭，配合道：“不錯。”
家夥看著顧泯碗裏還剩下的半碗水，嘟囔道：“怎麽這麽大個人，喝水像個娘們？”
顧泯修行多年，再微的聲音都能聽到，更不用這個了。
他隻好再把這水都喝完，然後把瓷碗遞給眼前的家夥。
家夥嘿嘿笑道：“剛怎麽的，水不值錢？”
顧泯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家夥有些別的意思，耐著性子問道：“水不值錢，但值點什麽別的？”
家夥一驚，對顧泯豎起大拇指，“上道啊！”
顧泯笑而不語。
“你們肯定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東西，見過很多了不起的人物，能不能給？我整聽著先生咱們南楚的皇帝就很了不起，但我想著啊，底下了不起的人肯定還有很多，咱們南楚的皇帝，肯定不是最了不起的。但我沒離開過這兒，我也不知道那些更了不起的人，到底是怎麽樣子的呀，所以……”
家夥的頭頭是道，看起來有種和年紀不相符的聰慧。
這讓顧泯想起了好些年前的周州，那個時候他被人抓出來，要被吃了心肝，但卻不哭不鬧，隻是不想讓自己的娘親跟著他一起去死。
這個家夥的年紀，比起當初的周州，其實還要年少一些。
顧泯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家夥歪著頭，狐疑道：“講故事還要知道我叫啥？”
顧泯一本正經的道：“那肯定的，我之後要講的故事，可都是一般人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你聽了去，肯定要把自己名字留下才行，不然不正式。”
家夥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然後便灑然道：“我叫劉安，屬牛的，大家都叫我牛！”
顧泯讚歎道：“好名字，不過要是叫平安估摸著就更出息了，不定能做大劍仙！”
劉安皺眉道：“憑什麽不叫平安就做不了大劍仙？”
顧泯眼裏透過一抹欣賞，點頭道：“也是也是，是我錯了，不叫平安也能做大劍仙，我記得有個家夥叫蘇宿，名字也不好聽，估摸著也能成大劍仙。”
劉安沒聽過這個蘇宿的名字，但隻是想著這家夥的名字，好像和自己的比起來，也沒什麽好聽的，那家夥能做大劍仙，他肯定也能了，這事情肯定沒問題。
顧泯看了劉安一眼，道：“名字好聽不好聽，真的和成大劍仙沒有什麽關係，但是我會摸骨，要不我替你摸摸，不定你真的有可能成為大劍仙。”
劉安將信將疑的伸出自己的手臂，把衣袖掀起來，狐疑道：“你生得這麽好看，不得那麽多好看的姑娘喜歡你，怎麽你還會這種把式？”
顯然他是把顧泯當作那種行走江湖，測字算命的家夥了。
顧泯還沒話，劉安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生得好看，來找你算命的人肯定很多，尤其是那些好看的姑娘，到時候就算是你算的不對，隻要上幾句好話，估摸著也沒人你什麽，幹這行，你不少賺啊！”
看著這個人鬼大的家夥，顧泯哭笑不得。
但他一伸手，搭在劉安的手臂上，下一刻便眯了眯眼。
劉安希冀問道：“怎麽，有沒有成為大劍仙的可能？”
顧泯皺了皺眉，然後笑道：“不好。”
劉安有些生氣的抽回手，“就算你這買賣不靠譜！”
顧泯不以為意，隻是拿過一旁師姐手裏的那碗水，然後喝了一口，像是那些酒樓裏的書先生在書之前要喝口酒潤潤嗓子一般。
他緩慢開口，開始談及他這些年的見聞，見聞很多，大多壯麗，顧泯不準備全部都清楚，但即便是冰山一角，也能讓這家夥的世界打開了一扇大門。
就在這個本在將軍府裏和許多將軍寒暄的下午，南楚皇帝卻沒有出現在將軍府，而是在一座院子裏，和一個家夥起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和有趣的人。
這些人裏，包括了如今的大祁皇帝，年輕劍道才梁照，那是南楚的年輕皇帝這些年來最大的敵手。
歸劍閣的才劍修蘇宿，性子灑脫，是年輕皇帝最好的朋友。
北海玉藻宗，北海之主的女兒柳邑。
崇文樓的女先生白粥。
還有劍府那個隻喜歡看書，其實對練劍都沒這麽太多想法的大師兄。
以及那個為了自己師弟，什麽都可以不顧的大師姐。
當然更多的，就是那個南楚皇帝，從微末走來，逐漸名動下，讓世人開始仰望。
這些人都是年輕人，但對劉安來，也是很遙遠，就像是夜空的星辰，無比美好，卻又無比遙遠。
“在郢都城裏，那個叫江潮的家夥被殺死之後，他的身體裏長出了一頭狼，那頭狼很厲害，但是在咱們陛下的滿劍光之下，依然被斬殺。”
“是當著很多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可那個時候，沒人比他更了不起。”
到這裏，色暗下去，一片夜色，邊有些星星，而那婦人在屋子裏，看著自己那個孩子還坐在院子裏認真的聽著。
顧泯笑著道：“沒了。”
劉安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很久之後，才意猶未盡的點點頭。
顧泯問道：“是不是覺得這兩碗水，可值錢了。”
劉安嘿嘿一笑，點點頭，“你算命，去當個書先生，肯定也很有前途，故事太好了。”
顧泯點點頭，“我也覺得，不過還有些事情要做，等以後有機會再。”
他瞥了一眼家夥，“對了，如果你當真能夠成為大劍仙，剛才那些故事裏，你最願意做誰的徒弟？”
劉安沉默了很久，沒話。
“要做他們的徒弟，是不是就得離開這裏，就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顧泯點點頭，看了一眼屋子裏，“修行練劍，沒聽過帶著娘親一起的。”
聽著這話，劉安就搖搖頭，很是舍不得的道：“那我就不選了，反正不管選誰，我都不會離開娘親的。”
顧泯問道：“真不選？即便舍不得娘親，自己腦子裏想想都不成？”
劉安搖搖頭。
顧泯哦了聲，不再多。
然後他起身告辭，還有些魂不守舍的劉安恍恍惚惚，沒些什麽，最後還是向顧泯表達了感謝。
顧泯和阿桑走出院，重新在月光下走在長街上。
走出一段距離，阿桑忽然問道：“要不要找人把他們母子帶回柢山？”
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來那個劉安應該是個練劍的好胚子，隻是顧泯一向不強求，要不然像是別的劍修一樣，早就把家夥帶走了。
“給他講了不少故事，實際上他對蘇宿那混子最感興趣，要讓他拜師，也該是讓蘇宿來教他，不過這子還真是個很適合練劍的，估摸著比蘇宿也就差那麽一點。”
及不上庚辛劍主和生劍胚這樣的練劍資質，其實劉安也算是當世頂尖的劍道才了。
顧泯笑道：“要是他對我有興趣，我還真有想法，不過既然是蘇宿的菜，那就給那子寫上一封信，他要不要弟子，看他自己。”
對於蘇宿，顧泯很了解，其實也明白，隻要自己的信寫過去了，十有八九，這事情也就成了。
顧泯自嘲道：“不過這家夥始終不認為我是最了不起的，為什麽？”
阿桑轉頭看向自己師弟，問道：“這不正常？為什麽要底下所有人都覺得師弟你最了不起？”
顧泯無奈道：“我就隨口一。”
兩人繼續前行，很快便臨近將軍府，那邊府內已經掛起了大紅燈籠，一眾赴宴的將士已經到了，不過皇帝陛下始終沒有出現，這讓蔣千尺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有些不安。
難道皇帝陛下對於柳葉關的不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要在一來便表露自己的想法？
站在將軍府門外的蔣千尺神色凝重，等到看到顧泯和阿桑兩人的時候，這才如釋重負。
顧泯走到他身側，看了看這個柳葉關守將，笑著道：“讓蔣將軍久等了，不要怪朕。”
就是這句話，讓蔣千尺瞬間出了一身冷汗，渾身都在冒著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