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十年一日（上）
一場大雪，越來越大，甚至於漸漸演變成了這幾十年裏最大的一場風雪，哪怕是整日生活在冰雪地裏的白玉塵，也有些意外。
都瑞雪兆豐年，但如今這場大雪太大，便過了。
隨著這場大雪的出現，各個地方的官員發往郢都的折子也到了。
如此大的風雪，自然會伴隨著許多東西，饑餓和寒冷，自然而然的便出現了。
從史冊上看，這樣的時候，最是考驗一座王朝的時候，若是處理的好，自然能給下麵的百姓很多信心，讓他們對這樣的朝堂相信，如果處理不好，自然便會有許多更麻煩的事情會生出。
那些王朝的覆滅，大多數時候都是伴隨著災的。
郢都城的早朝如常，顧泯坐在那張並不舒服的龍椅上，看著在場的那些大臣，好在雖有雪災，但是大楚王朝的官員們沒慌，很快便拿出了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顧泯隻是看了幾眼，便做出了批示。
隻是這樣的事情，整個大楚都知道輕重，那麽之後陛下大婚的事情，又會怎麽辦呢？
在這個時候大婚，好似不妥。
即便陛下更像是一個修行者，可不管怎麽，整個世間的百姓，都會看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是下人議論的事情。
皇帝不好當。
許然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始終都溫和著看向眾人的皇帝陛下，心裏也在默默歎氣。
散朝之後，朝臣們要返回各自衙門去做事，而顧泯回到了禦書房裏，當然，跟著他一起的，還有欽監如今的監正大人苟望。
接過楊公公遞來的熱茶，顧泯喝了一口，看了一眼窗外雪景，這才問道：“怎麽樣了？”
苟望有些無奈道：“陛下寧可不要十年壽命，也要促成此事，但臣必須告訴陛下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顧泯沒話，隻是靜靜看著。
苟望搖搖頭，“轉世成人，能有樣貌和之前差不多已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還想將當初的記憶找回，幾無可能。”
顧泯眼裏閃過一抹失望，但還是有些期待道：“父皇母後回到郢都之時，仍然覺得有些熟悉感，這又如何？”
苟望點頭道：“凡人轉世，地浩瀚偉力會將他的魂魄徹底擊碎重組，這也是為什麽後世之人不管如何都記不起前世之事的緣故，但仍有一些人，會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徹底將前世忘記，這在咱們這些人來，便是遁去的那個一了。”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唯一遁去。
“隻是即便如此，也是極限了，道如此之強大，凡人之力，如何能以地抗爭？”
苟望道：“即便陛下如今這麽強大，以十年壽數來行此之事，也幾乎不行。”
“幾乎？”
顧泯敏銳的察覺到了苟望話裏的意思。
苟望歎了口氣，有些事情，他本不想的。
但既然如此，也不得不。
“陛下血脈不凡，這種血脈，甚至可敵過道力量，因此道即便重組了先帝的魂魄，這血脈痕跡，也總是留下一些了。”
苟望看了眼顧泯，直白道：“太後定然沒有什麽機會了，但先帝是恢複記憶，還有七分可能，不過即便恢複，也隻能短暫維持。”
顧泯站起來，問道：“多久？”
苟望咬了咬牙，“陛下再付出十年光陰，便可見先帝一日。”
隻有半日。
顧泯猶豫片刻，就要繼續開口，但苟望搶先道：“陛下，即便陛下願意再付出一些壽數，也無法延長了。”
十年光陰，換一日光景，是否值得？
顧泯沒有猶豫。
點了點頭。
隻要父皇能看到他大婚，那一切都算是值得。
苟望似乎看透了顧泯的想法，搖頭道：“陛下大婚之日，不是個好日子，臣推算過了，最近一年，也就這三日之間，才是合適，其餘日子，太過凶險，若是強行複蘇，記憶散去之後，先帝便隻剩下一副皮囊了。”
顧泯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先帝隻能在這三日之間和陛下你相見，不然便要冒極大的凶險。”
苟望作為欽監的監正，自然有自己的辦法去推算，其中玄機，他不，顧泯也無法明白，畢竟顧泯不可能方方麵麵，什麽都明白。
“三日之間。”顧泯喃喃道：“三日之間，如何大婚？”
顧泯走出案後，開始在禦書房裏踱步，他想要再見父皇母後一麵，這幾乎都快成了顧泯的心魔，如今總算有了可能，卻是限製頗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但總歸有機會，便是好的。
顧泯最後點了點頭，便算是一切都塵埃落地。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輕聲道：“請柳邑來見朕。”
……
……
到處都是大雪，看一場雪，不需要挑什麽特別的地方，但顧泯還是選擇把和柳邑見麵的地方放在了白鹿台上。
這是一方的看台，是當年自己父皇最喜歡的賞景之地。
不算鋪張。
柳邑穿著一身青衫，遠遠看去，便像是一朵山茶花。
顧泯微笑著在這裏等著她。
等到走到自己身邊，便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
看著柳邑，顧泯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這笑容裏有愛意，也有很多別的東西，柳邑都能看得出來，於是她也笑了笑。
“你沒見過自己的娘親，或許見過，不過是忘記了。”
顧泯的開場白讓柳邑陷入回憶中，可不管她怎麽回憶，的確是想不起她的那個娘親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她知道顧泯想的肯定不是這個，所以她沒有開口，而是靜靜聽著。
“我見過父皇和母後，那些再細微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大概這麽的孩子是不應該記住的，但如果一直都這麽美好的日子，當然沒有必要記住這些普通的美好，可要是在這之後，便都是苦難，那些不多的美好，就成了很難忘的東西，能夠一直記到現在便在情理之中了。”
顧泯看著柳邑，微笑道：“那些苦難我雖然還記得，但卻不在意。”
年少的困頓，那些每都要當作最後一來過的日子，對於成年人來都會是煎熬，更何況隻是一個孩子。
柳邑點頭道：“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當然要朝著前走，要看著前方。”
顧泯道：“我沒被苦難打倒，但我仍舊有心魔。”
在很多年前，梁照和他相爭的時候，他便發現了自己藏在最心底的問題，他雖從苦難中熬過來了，但是仍舊心裏還有心魔。
那心魔雖然已經被他極端壓製，但仍舊會影響他。
之前經曆了許多，之後也會經曆很多，但如今這個節點，卻是最重要的地方。
柳邑問道：“是什麽？”
顧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的道：“最開始我翻看那本書的時候，也是隻覺得那是一個故事，可後來我才知道李扶搖前輩不是故事中的人，他是真正存在的劍仙，而我的故事，有一也會不會被人寫進書裏，那旁人看這本書的時候，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我最重要的節點。”
他了很多，彎彎繞繞，柳邑聽不太明白，但也還是耐心的聽著。
顧泯問道：“你知道我的心魔是什麽嗎？”
柳邑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
顧泯知道是這個答案，也沒在意，而是道：“自然是遺憾。”
遺憾是什麽。
遺憾有很多。
而且每個人都會有遺憾。
或許是遺憾時候沒能再乖一點，讓父母省心，也或許是念書的時候沒有努力一些，讓之後的日子更好過一些。
等到長大了，可能是在麵對喜歡的姑娘的時候，沒能勇敢一些，就這樣讓她變成了別人的妻子。
這些都是遺憾。
顧泯的遺憾是父皇和母後去世的太早，沒能多陪著自己一會兒，這是他的遺憾，也是執念，等到了後來一個人單槍匹馬，一路向前，偶爾累了倦了的時候，顧泯便會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後，可也隻能想想。
這樣的次數多了之後，這遺憾便成了執念，然後成了心魔。
“我做夢都想再見父皇母後一麵，告訴他們我現在過得很好。”
顧泯著這些的時候，眼睛裏，已經滿是淚花。
當年去見母後，如今要見父皇，都是如此。
“如果沒有這次生死難測，或許我能一輩子不提這事情，但是現在我不行。”
顧泯抹了一把臉。
別帶著心魔去和自己那位老祖宗一戰能不能有勝算，就是必死，若是不見這一麵，也是遺憾。
“遺憾太多，能少留一些便少留一些。”
顧泯看向柳邑，然後輕輕摟過她的肩膀，輕聲道：“我很高興，我一點都不傷心，今會是我這些日子裏，最開心的一，我不騙你。”
柳邑沒話，隻是緊緊地握住了顧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