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朝暮劍派解語，見過師兄
聽著這話，顧泯有些恍惚失神，他在刹那間心思便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場劍會登山，當初劍庭舉辦百年一次的劍會，他在山道上第一次遇到解語，這位小師妹當初也是這般怯生生的喊他師兄。
顧泯笑了笑，但眼睛裏的眼淚卻是止不住了。
那個可愛的解語師妹，一直喜歡他，可從來沒有因為喜歡他而對他提過什麽要求，她一直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著顧泯，安安靜靜，從未多說。
那年南楚邊關告急，解語也是那些修行者裏最早的一個來到南楚的，她知道自己喜歡了一生的顧泯師兄不會娶她，他們相伴一生隻會是自己的夢想，可她還是去了，她不要任何的回報，她隻想自己喜歡的那個師兄能夠好好的。
她如同一朵解語花，安安靜靜立在塵世間。
就算是身死之後，她的神魂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在這寒潭旁，她等了顧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安安靜靜，等著顧泯來看她。
解語安靜看著顧泯，眼裏是沒有任何掩飾的愛意，片刻後，她轉頭看向五月真人，微笑道：“可否讓我和顧泯師兄獨處一段時間？”
五月真人一怔，隨即點頭，行禮告退，她雖然是流水劍派的掌教，但是麵對解語，她始終是晚輩，還有什麽能說的呢？
五月真人離去，這裏便隻是剩下這兩人。
顧泯的眼淚一直在流，這位飽經風霜的劍仙，此刻不知道為什麽，根本沒有止住眼淚的趨勢。
解語看著顧泯笑道：“顧師兄哭什麽？”
顧泯輕聲道：“師妹為什麽要這樣？”
他如今的境界已經極高，說是當世第一也沒有問題，自然一眼便能夠看出來，自己雖然短暫將解語的神魂重聚，但卻不是真正的將她複生，而隻是暫且讓她複蘇罷了，她存在不了多久，就要再次消散。
而這一次的消散，便注定再也沒有可能繼續相遇。
而這一切，是解語自己選擇的。
解語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顧泯身前，小聲說道：“我喜歡顧師兄，若是活著，隻願意陪伴在顧師兄身側，若是沒有顧師兄，那我活著與否，其實都不重要，顧師兄既然不喜歡我，那麽我也不想讓顧師兄為難。”
解語說道：“等了那麽多年，如今能再和顧師兄再見一麵，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極好極好的事情了。”
顧泯痛苦的搖了搖頭，說道：“師妹為何要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人世間難道沒有別的可以留戀？”
解語點頭道：“不和師兄相伴，活著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顧泯不說話了，因為這個時候不管是說些什麽都顯得沒有什麽意義，眼前的解語師妹，已經打定主意，而且事已至此了。
“既然還能再看一眼人間，解語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解語看著顧泯說道：“最後的這點時間，很想和顧師兄同遊，算是送我最後一程？”
當年她死去的時候，顧泯沒有出現在她的麵前，他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麵，她也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
顧泯點頭道：“要去什麽地方看看？”
解語微笑道：“先去柢山吧，看看顧師兄那些年練劍的地方？”
顧泯想了想，然後點頭。
……
……
兩道身影很快落到柢山，如今柢山的那些重要人物都在郢都，所以沒有一個人發現了這位年輕劍仙的到來，他帶著解語走過山間，去過那座竹樓。
解語不是第一次來柢山，但是有顧泯的陪同，這還是第一次。
顧泯帶著她，這一次他們兩人之間沒有第三人。
解語微笑道：“像是顧師兄這樣的人，有很多女子喜歡是很尋常的事情。”
顧泯說道：“可沒有一個女子如你這般。”
解語眼睛裏閃爍著光芒，“如若不然，為什麽能讓顧師兄記掛這麽多年？”
解語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女子，她做的那一切都顯得那麽理所當然，那麽的尋常。
顧泯說道：“若是當年沒有遇到解語師妹，那麽師妹這一生也不會如此痛苦？”
解語反駁道：“顧師兄錯了，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是痛苦的事情，即便師兄不喜歡我，隻是我喜歡師兄，那也從來都不是痛苦的事情。”
“喜歡一個人，整日便想著那個人，隻是想著便覺得十分高興，痛苦之說，真的沒有半點道理。”
解語微笑道：“何況顧師兄還是這麽好的一個男子。”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誇張，眼睛裏隻是閃爍著那些美好的光芒，和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她很特別。
顧泯沒有來得及說話，眼前便出現了一道身影，是個白裙女子。
葉笙歌。
這位道種隻是一道分身，已經在柢山很多很多年，這位道種看著那個女子，輕聲道：“喜歡一個人，的確不是痛苦的事情。”
葉笙歌看著顧泯，皺了皺眉，“你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
這道分身境界當然不算是太高，但是因為某種緣由，她能看出顧泯此刻身體裏的問題。
顧泯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不關心。”
葉笙歌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轉身朝著後山走去。
顧泯忽然說道：“如今她們都已經和解了，前輩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葉笙歌沒有轉身，隻是依舊平靜前行，“她變了，我替她高興，但是我沒有變，我還是我，沒有什麽不同。”
說完這句話，葉笙歌已經消失不見，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顧泯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解語則是說道：“我都說了，喜歡一個人不是痛苦的事情。”
顧泯點點頭，然後微笑道：“那之後呢？要去什麽地方？”
解語說道：“我沒有吃過魚膾，想去海邊看看，師兄陪我。”
顧泯沒有說話，兩人隻是很快便到了海邊。
這裏是大楚王朝的南海郡，這座城是大楚王朝定鼎天下之後才修建的，曆史還不算是太長久。
這座海邊之城，自然有無數的魚膾店。
兩人走在街道上，解語輕聲道：“這裏人太多了。”
顧泯看了她一眼。
“就最後一次了，想不講道理一次。”
解語看著顧泯，眼裏有些淚光，“說到底也想感受一次被師兄愛的滋味。”
顧泯沒說話，隻是揮了揮手，平靜道：“都出去。”
一道磅礴無比的威壓瞬間落下，這座海邊城中的百姓沒來由的感受到這恐怖的威壓，便不由自主的朝著外麵走去，隻是片刻，人群都離開了。
這是奇觀，百姓們去到城外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看向城內，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兩人走進一家魚膾店，這裏的店主也早已經出城，於是顧泯挽起袖子，來到後廚，伸手在魚缸裏撈起一條海魚。
以前不管從海邊到郢都有多近，官道有多暢通，送到郢都之後，那些海魚很難見到活得，隻有在海邊，海魚才是最為新鮮的，漁民打撈上來賣給商賈，他們將其養著，沒有讓魚死去。
不多時，顧泯端出兩盤的魚膾。
醬汁就放在一側。
兩人對坐，解語笑著夾起一塊，沾了沾醬汁，然後放在嘴裏細細咀嚼，但很快她就皺起了眉頭，“不好吃。”
魚膾不好吃，當然和顧泯的手藝沒有關係，隻是因為解語本來就不喜歡吃這樣的東西。
顧泯說道：“師妹不妨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吃點自己喜歡吃的。”
他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現在解語這個樣子，其實還是在融入顧泯的生命，而不是她要顧泯去感知她的喜歡，她的生活。
“師兄又錯了，既然是我選擇的，那就是我喜歡的，沒有什麽別的可能。”
解語放下筷子，看著顧泯說道：“師兄吃。”
顧泯沒有說話，隻是拿起筷子，開始緩慢的吃起魚膾。
不多時他吃完了一盤。
然後他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解語心滿意足說道：“我們去海邊撿貝殼吧？”
顧泯沒說話，隻是點頭。
於是不多時，城外的百姓便看到這對男女從城裏走出來，自顧自的朝著那邊的沙灘而去，兩人很平靜，百姓們卻早已經被告知那年輕男子的身份，此刻紛紛跪下，沉默不語。
在麵對這位大楚開國皇帝的時候，不管是做出怎麽樣的禮遇，都是完全應該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說什麽別的事情。
顧泯很安靜。
……
……
天色漸晚，已經快要到了日落之時了。
雖然今天大雪磅礴，並沒有什麽所謂的日落。
拿著一個海螺的解語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她的身形變得有些虛弱，她快要挺不住了。
顧泯握住她的手，渡過一道劍氣進入她的體內，讓她的臉色好看了些。
隻是也不過是暫時的手段，解語不可能活下來了，這是他很清楚的事情。
“師兄，去郢都看晚霞吧。”
顧泯點點頭。
在他點頭的時候，天地之間的大雪驟然停歇，然後氣溫陡然升高，這一刻，天地入夏。
……
……
郢都，禦書房外，此刻晚霞極好，或許是這些年來晚霞最好的那一天。
顧泯帶著解語來到禦書房外，這裏晚霞落下，能夠照到他們兩人的臉上，那是很美好的事情，讓人感到很是舒服。
遠處站著很多人，很多顧泯。
解語看到那個孩子，有些高興的跑過去，興奮的捏了捏那個孩子的臉，高興道：“師兄，你小時候真的好可愛。”
顧泯沉默不語，那個孩子則是嘟了嘟嘴，不太高興。
一旁的少年顧泯默不作聲。
解語看著他感慨說道：“像是師兄這樣的人，很難有人不喜歡啊。”
她很高興，因為在這裏，她不僅看到了自己的顧師兄，還是看到了顧師兄的之前，再之前的樣子。
這是她沒有想過的事情。
年輕顧泯朝著顧泯走了過去。
這兩人外貌一樣，隻是從流水劍派而來的顧泯顯得更滄桑。
年輕顧泯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麽？”
那個顧泯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是他。”
聽著這個答案，他也不再說話，變得很安靜。
解語走了過來，主動伸手牽起顧泯的手，這個女子笑了起來，說道：“我聽說顧師兄是在這裏迎娶柳邑姐姐的，她真的好幸運。”
顧泯沒有說話，隻是微笑。
解語拉著顧泯來到禦書房外坐下，她把頭靠在顧泯的肩膀上，安靜而滿足的看著晚霞。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安靜看著晚霞。
他們或許是害怕打擾眼前的兩個人。
阿桑在很遠處，眼裏閃過許多情緒，這個流水劍派的女子，她是知曉的，是個很可愛的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沒有多久。
晚霞漸收。
解語有些虛弱地說道：“師兄說郢都城的晚霞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我也覺得很對啊。”
顧泯平靜道：“師妹若是喜歡，可以天天看。”
解語聽著這話，忽然哭了起來，聲音沙啞，“看起來不在意，但我還是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師兄，我想和師兄一直在一起，一直這麽在一起，我們一直看晚霞，去撿貝殼，去吃魚膾，師兄……”
解語淚流滿麵，她不過是個尋常的女子罷了，很是尋常，喜歡一個人，便想要和那個人一直一直在一起，知道必須要分離，便舍不得。
怎麽都舍不得。
顧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沒有說話。
其實如果時間倒流一次，故事也不會有什麽不同，世間的事情，大多如此，尋常也好，不尋常也好，都很普通。
解語哭著問道：“顧師兄，你能不能不要忘記我？”
聽著這話，在場的人們全部都覺得心裏一緊。
顧泯輕聲道：“不會的。”
他怎麽可能忘記她呢？
那樣美好的一朵解語花，即便是再過千年萬年，又有什麽關係，她怎麽可能會被忘記呢？
解語滿足的嗯了一聲，但還是流著淚說道：“顧師兄，我還是很舍不得，或許我當初努力一些，再好一些，你就會喜歡我的，顧師兄你知道的，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你了。”
從此以後，天地還在，風月無邊，可再也沒有那麽愛你的姑娘了。
顧泯沒有說話，隻是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晚霞漸消。
身側那女子的身體開始變得有些冰涼。
解語喃喃道：“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便是遇到顧師兄你了，顧師兄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我會在天上看著你，很安靜地看著你，我不會來打擾你的，師兄……”
聲音漸消。
那些在遠處的宮女忍不住，哭了起來。
蘇宿有些悲傷的轉過頭去。
對於這個小師妹，他也知曉她的心意的。
天地之間變得很安靜。
顧泯低下頭去，身旁的女子已經漸漸消散，化作光粒，消失在天地之間，隻是留下一件衣衫。
衣衫上，安靜的放著一朵解語花。
花很好看。
顧泯伸手撿起，無聲淚流。
他的耳邊，似乎還有聲音盤旋，是那個少女怯生生的樣子。
一如當年。
她第一次看到那個少年的時候。
她說：“流水劍派解語，見過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