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記憶深處
深灰色的烏雲變幻莫測,好似鬼門大開,百萬幽魂奔赴拓蒼,陰森可怕。
所有人背著拓蒼山逃跑,恐慌蔓延著。
隻是在某一刻,漫天劇烈流動的烏雲停在了空中,神罰般的電閃雷鳴熄滅了,空中如同漩渦般朝逃竄眾人臉上打去的葉群,也緩了,飄在了空中,變得優雅婀娜。
就好像暴風雨中奏響的戰鬥交響樂,在沒有任何征兆下,停了,下一秒,一種全然不同的,柔和、寧靜的樂曲,慢慢奏響……
這種強烈的變化,似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髒上,讓得血液逆流。
他們捂著胸口,周圍悶響的轟鳴聲淡了下去,他們步伐緩了下來,左右張望著群人鳥獸般的混亂,下意識的整理著淩亂的頭發與衣衫。
地震似乎停止了。
“我滴乖乖,不得了了!”
在被地震裂縫追逐,命懸一線,此刻劫後餘生。
還沒來得及擦去額頭的汗水,又被身邊人的驚呼驚醒,朝著身後看去,隻是一眼,所有人都忘記了呼吸,過了十來秒才大口的喘了起來。
他們被這翻天覆地變化給驚住了!
烏雲本來盤桓在拓蒼山半山腰,此時已經到了山巔上。這並非是烏雲上移,而是——那原本高大挺拔的山阜,那屬於所有附靈師的朝聖之所,拓蒼山,少了半截!
那今日剛剛光臨的縹緲山巔,拓海觀所在之處,竟徹底的崩塌了,整座山,就好像被一張由大地化成的深淵巨口,一口吞去了半截。
也是眾人受到震懾之際,壓頂的、靜下來的烏雲似被一雙手撥開了,隨後有朗朗月光,徐徐灑下,好似告諸眾人,新生已經到來。
兩側緩慢退開的單薄烏雲之中,雷公尚懷餘怒,輕輕閃爍著……
“還待在這裏幹嘛?趕緊跑呀!不會真有人覺得地震隻會震一下吧?”
有人聲將所有人驚醒,再轉頭過去,這樣看去,天地已大變了樣。
昨夜才入住過的杜家鎮已經被巨大的溝壑填滿。原本靜謐祥和的小鎮,隨處可見搖搖欲墜的危房。甚至直到此時,那被狂風卷入空中的木製屋頂,才從高空上墜下,發出“嘣隆”巨大聲響,濺起紛紛揚揚的煙塵。
“別愣著,去停車場,停車場!”
停車場在小鎮三公裏外,因為距離遙遠,並未被地裂波及到,即便有過地震,因為是露天,也不會受到太多衝擊。這些人唯一慶幸的是,除了換洗衣物,他們大部分東西都放在了車上。
“我的身份證還在行李箱裏!”天小柒忽然驚叫了一聲。
所有人在突如其來的災難中都慌亂起來,唯有她沒心沒肺,好似參加一個以“地震”為主題的遊戲一般,也是此刻說到去停車場,她總算想起了在鐵拳大叔家裏的行李箱,因為馬上要乘機而有了一點改變,給了災難一點麵子。
羅鐵拳朝後邊山上看去,原本熟悉的古老山脈此時極為陌生,不知為何,他好像看到一頭欲要拔地而起的蒼龍,因為蓄力不足而嗚咽的倒在了大地之上……
他想到了唐川,在災難的正中心,聽到天小柒的話,說道:“小柒,你還有功夫擔心身份證,是不是忘了你麵癱大叔還在山上呢。”
因為天小柒的緣故,他也沒有太多慌張。與這些在江湖遊蕩的附靈師相比,他因為軍隊任職的關係,常年在戰場上,適應能力更強。
“哦!對耶,麵癱大叔還在山上!”天小柒眼睛睜大了,月光從剛被撥開的烏雲縫隙出沒,灑在她的臉上,那張粉嫩的麵龐,有淡淡的茸毛隨風擺動,好似透明的皮膚嫩得依稀能看到下方的毛細血管,她好似夜中的精靈一般。
“瑞瑞,我們要祈禱,麵癱大叔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也知道,在這樣的災難麵前,淬體二重的她,並不能逆著大地裂縫奔向災厄之源……
“小柒,山上有那麽多前輩在呢,他肯定沒事的。”杜薇薇瞧著她,噗嗤笑了起來。
對於山下的人來說,在幸存的停車場內等待天明,是此刻唯一能做的。
而拓蒼山的高空,也有驚愕聲在殘餘的烏雲中響起。
“怎麽回事?”
拓蒼山仍然在往地下陷,他們能感受到,隻是這種速度,便好似容器馬上便被填滿了一樣。
很顯然,是封印出現了問題。
群怪因此狂呼大叫,嘲諷聲從雲的這頭傳到那頭,也是它們道行不夠,尚不能人言,不然其中的得意、完成任務的喜悅,便能以語言直觀的傳入一眾人耳中。
它們停下了交鋒,不再與這群人類融合戰鬥,它們的任務,完成了,那一人鎮壓拓海秘境六十餘年的老道,已回天乏術。
“什麽情況?”雲層間老人聚集一起,看著群怪離去,並沒追逐,反而皺眉看著下方山脈。
“爺爺,應該失敗了。”這人五十來歲,稱不上老人,算是中年,他在一行人中年齡偏低,此時有些失神。
“以杜老的本事,不應該啊!”
“這下算什麽?”
歎息之聲經久不斷。
“歎什麽氣?我都說了那唐川是奸細,結果他們還帶進去!就知道得失敗!”王蒙憤怒的大吼。
“你特麽才是奸細!一天天隻會放屁!”龍雲在這群人中顯得太過年輕,可他並沒有以後輩自居。
他從來隻受趙德耀管教,不服其他人,他早就對王蒙不爽了,此時群怪離去,封印失敗,壓抑許久的他早已經忍受不住。
手上灰色靈氣附入大刀,與周邊烏雲共鳴,煞氣環繞,宛如雲中驚雷,朝著王蒙殺去。
周邊人並沒有管這一幕,他們是融合,在了解洪荒世界後,更習慣以修為論輩分,這幾十歲的差別對他們此時的壽命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二十五歲突破融合的龍雲,是比他們身份高的,若是認識龍雲還能勸一勸架,隻是他們從各州府匯聚而來,皆不熟悉龍雲,隻知道他是趙德耀的徒弟。
“父親恐怕要死了。”有老嫗於天上,垂目地麵。
在月光下,拓蒼山滿目蒼夷,大地蠕動後仍留在山表麵的樹根,折斷的樹身,孤零零的房梁,支離破碎的升仙道石階……
拓海觀、鎮海閣、鎮海府、雲海露台、滄海道石、感悟自然的菜圃,曾經的一處處記憶,全被自然的偉力給抹去了。此時的拓蒼山,就好像垂危的老人,顫顫巍巍,在最後一口氣下,無力的呻吟、掙紮著……
拓蒼山或許不能再叫拓蒼山了,延綿之間,已不再熟悉。
“失敗了,失敗了……”
軍方的人悲:“各地想盡辦法抽調兵力囤聚新州府,花了兩年籌備反攻事宜,便是準備收複失地。現在看來,是打不起來了。”
“李老帥也死了,這西南又得換一新統帥,封印失敗,新的守備營也得成立。”
“……”
高空是歎氣,他們的任務結束了,也失敗了。
視野朝下,萬物寂靜,蟲鳴沒了,野獸沒了……
再朝下,已經陷入地下的鎮海府。
洞窟深處,杜老身邊仍是淨土,附靈液洪流好似一把五彩的華麗雨傘,遮擋著洞頂的墜石,穀雲峰所在位置卻亂石墜地,事實上唐川奔跑中也一直躲避著墜石。
地麵巨大的“封”字由實質轉入虛幻,漸漸的似要遁入虛無。
杜老渾身被附靈液澆著,隻手撐天。
穀雲峰感傷之下逐漸釋懷。
衛竹章麵色獰猙,通紅的眼睛盯住了跑過來的唐川。
張蓁蓁等七人盤膝恢複著。
杜長空閉上了眼睛,不發一言。
趙德耀悲憤中,厲目凝視唐川,這便是封印失敗的罪魁禍首,隻要唐川敢靠近,他便會將他滅掉。
唐川在奔跑,洞身在發著怒,無數的亂石從上墜下,這個地底洞窟最後的倔強,似乎要被上方的泥土壓碎了。
唐川躲著,他看到了趙德耀,聽到了他的憤怒聲音,他知道,若是無法攻克趙德耀,一切都完了。
他大腦在此時極為清晰,一邊側身躲過墜石,一邊吼道:
“師公,我一生隻會戰鬥,附靈一道隻會是輔助!老師跟怪物是死仇!我也不可能是賊的!”
這一段話著實有些長,甚至因為吼出這句話,唐川險些被巨石砸住,但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在吼出“小心衛竹章”,黎零出手的情況下,眼下除了成功封印秘境,他再無生路。
趙德耀攔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根本不容退開,他隻能賭這句話有用,此時,趙德耀已到身前,他沒有避讓,直接闖了過去!
空中的附靈液蛟龍已不成樣子,洪流便要傾覆,玄階附靈液的能量也因為精神引導不穩而外溢。唐川的每一步都險象迭生,他衝了過去,成功的衝入了附靈液的下方。
趙德耀果然沒有攻擊!
甚至趙德耀呆在了原地。
“一生隻會戰鬥,附靈一道隻是輔助”這句話,出現在了他的腦中,卻是另一個聲音。
他的記憶有些混亂,老師即將逝去的悲傷,與因為這一句話而從記憶海洋深處破繭而出的悲傷碰撞在了一起!
“雲落?”他低聲喃喃,他的眼睛有些恍惚,甚至看著從自己身邊過去的身影,那倔強,那臨危不懼,那冷靜,便與記憶中的那道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隻是這人更高,更白,而沒有一字胡。
一瞬間,他好似被一隻大手按入了記憶的大海,海底深處湧出一個又一個記憶的水泡。
“胡子怎麽留這麽長,沒點正經,剪掉!”
“老師,不能剪!我之前去市總局開會的時候,那些人看我眼神可怪了,就是覺得我年輕,不靠譜,我得把胡子留長點,看起來成熟。”
“不倫不類。”
“哈哈,像不像魯迅先生,我也是讀書人了。”
“……”
“回京都,來附靈師俱樂部任職,你這附靈天賦,去那小城幹嘛?”
“老師,附靈一道隻能是輔助,我是要戰鬥下去的,仇還沒報呢。”
雲落是大山裏走出來的,那是被怪物屠掉的一個小山村,他得救了,然後孤零零的存世。
這小子發誓要一直戰鬥,殺掉所有的怪物,這是趙德耀知道的。
他對自己,與自己對老師一樣。
可惜到頭,白發人送黑發人,趙德耀很後悔,當時應該把他留在附靈師俱樂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