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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千頃鹽田

  「蔣舶主,稍安勿躁,小王怎麼會看上你的錢財,如果那樣,小王可就不會把新式福船的建造留給你獨家壟斷了,眼光看遠一點——既然是商家出資出糧給流民戶『以工代賑』,那豈不是相當於流民戶是給商家在『服徭役』?這種待遇,平時哪有商人可以僭越徵募,如今朝廷給你這個大義名分,應該高興才是。」 

  錢惟昱見蔣袞色變,拍著他的手臂好生出言安慰——其實錢惟昱原本是想拍蔣袞肩膀的,但是沒奈何自己還是小孩子,高度夠不到。蔣袞也是跑海二十多年見慣世面的大豪商了,眼珠一轉馬上就反應過來錢惟昱的意思了,不由覺得此事可以操作。 

  所謂的「流民戶給商人服徭役」,無非就是把朝廷「新田免稅」的政策給轉嫁了。本來朝廷下令平湖、大琉球開墾荒田的,前15年免稅。但是如果流民剛來的時候,沒有口糧和前期生活必需的物資,就只能給組織本地屯墾的商人打工,以工代賑。 

  比如說第一年新來的流民戶,一天的餘糧都沒有,那就要先給商人當僱工開墾半年荒田,以一個壯勞力計算,大約可以開出20畝荒地,然後商人在流民戶服役期間包吃住,再給流民戶按照每月5斗糧食的口糧作為工錢,半年下來就有3石左右的糧食。而服役期間開墾出來的荒田,所有權自然是歸屬於發工錢的商戶的,未來15年免稅期的收益,也就可以被商人佔用,這種情況下,商戶應該還是熱衷於做出資人的。 

  而流民戶拿到的3石糧食足夠一家三四口人(兩個小孩)省著吃過完剩下的半年了,那半年時間流民戶就可以自耕農的身份開墾新田,開荒出來的地自然就歸流民戶自己。這樣流民也有了渡過一開始青黃不接沒有守成艱難日子的保障,未來長遠來看也有自己的田地以供可持續發展,加上綜合免稅期政策可以有15年,也不愁組織不到流民來幹活。 

  當然了,作為「以工代賑」總包出資方的大商人,也不可能只是給自己開荒田不承擔社會義務,朝廷一般還要把諸如修建基本道路、基礎蓄水水利設施的義務總包給那些大商人,他們徵發過來的徭役,也就要分出一部分來修路建房、築壩蓄水。這些以蔣袞和錢惟昱這半年來的交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了。 

  …… 

  定下了開發的政策基調之後,這天剩下的時間船上的吳越水師紛紛分批下船,在一開始選好的泊位處整理出一片平地。如今正是冬季乾燥的節氣,吳越人先是放了一把火,把錨地附近上千畝的地皮徹底燒荒燒作焦黑的廢土,清出一個落腳點——這也是錢惟昱要求的,因為他非常害怕自己水師里那些兩浙水兵不適應這些熱帶地區的叢林,萬一被熱帶蚊蟲傳染了熱帶病就不好了,所以索性先放火燒出一塊落腳點。 

  隨後水師士兵們把船隊上大部分的木材儲備都運上岸,著手搭建了一些用木材和草席構成的簡陋房舍,隨後平整道路、把糧食運上岸堆放儲藏,因為人多,進度倒也可觀。 

  錢惟昱估摸著要在平湖建起一個足夠初期500人居住的簡陋移民點,大概也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他不可能有時間在這兒瞎耗著,也就打算只滯留兩三天就帶著大部分的船隻先轉戰大琉球,在彰化一帶鍥入一個釘子,為未來逐步蠶食大琉球先打好基礎。 

  當夜錢惟昱就在島上就地睡氈帳,大部分水師士兵因為沒有房舍,或露宿或重新上船睡,條件倒是艱苦,不過一夜無話,看起來平湖島上也沒有什麼毒蛇猛獸,算是生態比較乾淨的所在。 

  次日天亮之後,錢惟昱帶著蔣袞和衛兵們轉悠了一下,發現一些土著漁戶似乎開始慢慢回來了,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對吳越船隊懼怕非常,應該是看清了吳越人的來歷並不是要抓捕他們這些化外遺民,有些膽子大的,還拿著漁獲到吳越人的營地交換糧米。一些吳越士兵也就不客氣,拿出自己分到的口糧換魚吃。 

  這平湖島上沒什麼農作物,當地人似乎常年吃不到米飯麥面,平時就是以魚類為主食。偶爾需要吃素平衡營養,也是拿一些島上固有的、長得和雜草蘆葦相似的蒿菜作為蔬菜。吳越士兵拿出白米和土人交換的時候,一升白米可以換到三四條數斤重的大海魚,著實讓吳越士卒吃了一驚,很快就有許多士兵拿出口糧來和土人換魚吃開葷。 

  錢惟昱和蔣袞略略巡視了一番,見土人已經消除了一開始對水師的敵意,也有些欣慰。畢竟這平湖的土人和大琉球又有不同,大琉球是有高山族土人的,在大琉球島上生活了幾千年了,只是沒有自己的先進文化而已。這平湖的幾百戶土人,則是隋唐三百年來慢慢從福建逃荒逃難來的,畢竟是漢人,語言也還是說的漢話,看來不用一年半載,這些土人就可以和新移民徹底融合了。 

  「蔣舶主,其實不要小看這平湖之地貧瘠,卻還有一樁買賣你不曾想到。」 

  「喔?倒要小王爺再指點一二。」 

  「你看這平湖三島,如同一個圓圈,首尾銜接,把中間的內灣圍住。三島的陸地面積只有千頃而已,但內灣的水域怕是有上萬頃。這些水面普遍吃水不深,最多不過一丈,淺的只有兩三尺,都是碎珊瑚的海底,如果用人疏浚港口、堆砌淺灘的話,足以改造出數千頃的鹽田。到時候光是曬鹽之利,只怕就不可計數了。」 

  「曬鹽?卑職不甚明白……曬鹽之事,可是聞所未聞啊,小王爺說的,可是曬制濃鹵,然後再用大鍋熬煮製鹽的法子?」 

  蔣袞聽了一個鹽字,還是比較上心的,但是依然免不了疑惑。錢惟昱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可能如今的製鹽技術還停留在一個比較早期的階段,於是向蔣袞虛心請教了一下他所知道的製鹽之法,這才明白一個事實: 

  唐朝的時候,原來還沒有直接曬鹽的技術,當時人們最多是把海水曬製成一些濃滷水,也就是說把水分蒸發掉大半,把滷水中的含鹽量從普通海水的3%點幾提升到十幾個百分點的水平,最後依然是靠大平鍋熬煮濃滷製鹽,初期的曬制,只是把蒸發量減去一大半,減少熬煮時候燃料的消耗罷了。 

  一想到此,錢惟昱不由得心中一喜,想不到又被自己發現了一個強化國力的好買賣。 

  事實上,如果聽憑歷史自行發展,海水直接曬鹽技術是南宋末年初生的,元朝基本沒有發展,到了明初的時候,才被政府的鹽場大規模採用。而之所以歷史會這樣進展,也是有其客觀規律的。 

  南宋以後,中國大陸上最好的曬海鹽的場地,自然是蘇北的鹽城了——如果看隋唐時候的中國地圖和後世現代的中國地圖,就會發現古今地形差距最大的,就在鹽城和南通、上海兩處。南通、上海的土地和古代相比長出來了上萬平方公里,那是因為此後千年長江沖積帶來的泥沙堆積而成的。 

  與南通、上海等地相比,鹽城的陸地往海里「長」得更多,而且幾乎是沿著整個蘇北沿海平均地長出去一兩百里地。這種地理奇迹,其實是人類活動的產物。 

  在南宋以前,黃河是往北一直到契丹境內注入大海的,黃河因為泥沙甚多,下游千百年來積累泥沙成了懸河。 

  從遠古到北宋為止,黃河流域一直在漢人的領土上,自然有足夠的水利工程投入去加高河堤,到了南宋,因為中原在金人手中,韃子如何懂得民生,哪肯投入重金修河,因此河政廢弛。 

  直到南宋中期的時候,金人土地上的黃河決堤改道,往南奪淮入海,佔用了淮河的下游入海河道。因為當時的黃河水已經泥沙很多,淮河河道根本扛不住那麼多泥沙,很快就被淤廢,導致此後前年淮河都沒有入海口,形成了洪澤湖這個調蓄淮河水流的湖泊,另一部分河水靠其他支流或者運河注入長江。 

  淮河失去入海口,對於兩淮人民是一個大災難,但是對於曬鹽事業,卻是一個重大的利好,讓此後一千年中國有了一個最穩定最適合大規模生產的鹽田區,那就是鹽城。 

  因為淮河和黃河此前的衝擊,鹽城地區的近海水深很淺,同時淮北地區的氣候導致其每年降雨比較集中,該乾旱的季節很少下雨。同時日照也比較充足。 

  天氣暖和、日照蒸發充足、沿海灘涂水淺、降雨季節規律,還沒有大江大河攪動海水暗流、潮汐穩定。這五點是一個世界級的海鹽生產區所應當具備的條件。淮河淤廢后的鹽城,就具備了這全部五點,才成為了此後千年中國最主要的食鹽生產區。明清兩朝揚州鹽商富甲天下,「兩淮鹽運使」衙門雄踞國朝最肥衙門六百年,靠的就是這個進項。 

  此後一千年,鹽城的勞動人民年復一年的在淺海築壩圍海、引入海水,隨後堵塞入水口曬鹽,取鹽后重複這個循環……一塊塊鹽田因為年復一年的沖刷淤積成為陸地,於是人類就進一步往海里擴展領土……千年之後,一層層淤廢的鹽田,就把蘇北的海岸線往東海裡面硬生生長進去了一兩百里的寬度。這,就是古今中國地圖海岸線變化的最大原因。 

  當然,如今這個時代,宋朝都還沒建立,黃河也沒有奪淮入海。鹽城這個產鹽聖地的地理條件也還沒有成熟,華北地區其他沿海城市不是氣候不符合條件就是被黃河淮河的入海水流沖刷以至於水文狀況不適合曬鹽。從全國的範圍上來講,隋唐五代的食鹽產能和南宋以後的食鹽產能還差很大一個檔次。食鹽的昂貴程度,也比南宋之後要明顯,各種腌臘食品在中整個中國的流傳範圍也非常受限,因此食鹽貿易的利潤,比後世還要高的多! 

  也正是因為如此,蔣袞在聽說平湖可以開發大規模的曬制海鹽的鹽田之後,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幾乎要泛出幽幽的綠光。只有作為阿拉伯商人的伍丁對漢人的鹽政控制不甚瞭然,所以沒有那般興奮。 

  當下,蔣袞也不再矜持,向錢惟昱討教起他口中的「曬鹽之法」的具體生產方式。錢惟昱前世雖然是個比較淵博獵奇的工程師,但是對於製鹽的細節倒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要靠潮汐漲落的時機把海水引入鹽田然後攔起來蒸發,隨後蒸發到快飽和之後把濃滷水再引到一個結晶成鹽的池子里繼續曬,而且結晶的池子要防滲水。至於別的技術細節,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不過饒是如此,僅憑這一知半解的解說,也足以讓蔣袞眼界大開,盤算起未來的美好前景了。 

  …… 

  「這平湖曬鹽,有四大優勢,普天之下沒有其他地方可比。首先這平湖地處南方,氣候炎熱,日晒充足,海水晒乾的速度也比北方要快得多,這是第一利; 

  第二,其他南方炎熱之地,都有雨水豐沛的不利條件,這裡西面的福建,東面的大琉球一年四季都有降雨,但是在平湖卻沒有。蔣舶主是做過大生意的,自然知道曬海鹽的時候一旦有下雨的日子,會讓海水蒸發的努力都白費,但是平湖這地方因為沒有高山阻擋雲團,不易積聚雨雲,除了盛夏以外,等閑不下雨。這對於耕作農田固然不利,但是對曬鹽卻是最好不過了,整整半年的少雨季節,足夠曬出幾十批次的海鹽; 

  第三,這平湖的海灣水淺,而且水底的質地是碎珊瑚鋪底相比於砂質海底更不易滲水,築壩攔水的時候,曬出的海鹽更不容易滲入砂層底部。 

  第四,平湖海灣除了三島之間的豁口以外,其餘全部被三島環繞,比普通閩浙兩淮沿海地區防風防浪效果更好,海浪穩定,潮汐規律,築鹽田所需人工布置的沙壩工程量也小。 

  綜上所述,此處如果改造曬鹽的話,同樣的鹽田面積,產量只怕有閩浙鹽田的六七倍,而所費人工勞役卻減省大半,蔣舶主,這樣的生意,哪裡去尋啊。」 

  他娘的,早就知道跟著小王爺干肯定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如今通盤盤算之後,蔣袞如何還能忍?沒說的,那就把全家老本壓上,做這個開發平湖的總包商吧!本錢如果不夠,說不得就找亞伯拉罕伍丁這個大食豪商合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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