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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為人作嫁

  懷著對父王狀況的擔憂,錢惟昱僅僅兩天就從明州趕回了杭州。一路上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他一個準信,說明父王的具體近況。 

  就在忐忑不安之中,二月初四這天一大早,錢惟昱從候潮門外下了船,隨後馬上有轎輦在碼頭上伺候,拉著他一路奔向城南的王宮,大部分親兵都留在了子城外面,只有幾個親隨起騎跟隨。轎子進了子城,通報之後就直奔咸寧殿,一路沒有任何阻礙。 

  …… 

  隨著宮女打起了咸寧殿偏殿的珠簾,一張略顯蒼白、枯瘦,又比實際年齡蒼老十幾歲的面龐遠遠出現在錢惟昱的面前。 

  當然,在看到錢惟昱出現的時候,那張病容密布的臉上也出現了難得釋然的欣慰。 

  時隔大半年,錢惟昱再次看到了病重的父王。 

  錢弘佐的肺炎和其他併發症已經越來越嚴重了。眾所周知,冬日逐漸寒冷的天氣對於重度肺炎病人的打擊是非常嚴重的,保暖措施不好的話,病情會惡化地很快。 

  如果想要採取保暖措施的話,如果僅僅靠加強服飾被褥的保溫性,不考慮環境氣溫的升溫,那麼只要寒冷空氣直接吸入肺部,無疑會讓保暖效果失去意義;所以,要養病,只有靠在室內焚燒炭爐保持整個空氣溫度的溫暖。 

  可惜,這個時代沒有空氣加濕器,也沒有吸氧的設備,縱然是王公貴族,爐子里燒的是最名貴的銀霜獸炭、絕不起煙,但炭爐帶來的空氣過度乾燥依然無法解決——過於乾燥的空氣,很容易讓重度肺炎者的咯血加重。 

  「父王……兒臣回來了,兒臣在福建,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父王啊……便是留從效授首、陳洪進歸降的那一刻,也絲毫沒有欣喜之情,實在是心緒紛亂如麻,嗚嗚嗚……」 

  錢惟昱一邊說著,一邊快步撲到錢弘佐面前,想要抱著錢弘佐的膝蓋抽泣,卻又因為見錢弘佐病體支離支撐不住身體,一時手足無措,只要跪伏在他面前低頭嚎哭。同時,對於自己拿下福建之後,見縫插針花時間布置平湖和大琉球的殖民事宜深感后怕,這不是父王這次硬撐過了這波病魔襲擾的話,那自己可就大條了。 

  幸好在錢弘佐身邊伺候的妃子仰氏與錢弘佐心有靈犀,雖然一邊在垂泣,但是見錢弘佐使了一個眼色,仰妃就一把把錢惟昱摟過來靠在懷中,撫摸著錢惟昱的後背輕聲撫慰。 

  雖然心智成熟了,心理素質也遠不是十一歲小孩可比;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半年來,父王對自己那是沒說的,處處都在想著給自己鍍金鋪路,以便百年大行之後可以傳位給自己,如此這般用心,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到父王這幅枯瘦病怏的樣子都要心酸,所以錢惟昱的表情倒是絲毫沒有作偽的。 

  錢弘佐乾咳了幾下,坐起身子,一陣聲嘶氣喘的折騰,才算噓出一口氣:「吾兒……為父甚感欣慰,實在是武肅王文穆王在天有靈,讓我錢弘佐得子如此,吳越大業,後繼有人啊……如今拿下了福建之地,卻也不枉我們父子兩代拼搏一場。」 

  如果不是錢弘佐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有可能掛點,他也是橫不下這個心讓錢惟昱一次性誘擊南唐、奇襲泉州的,此戰能勝,畢竟也是行險了。 

  「父王,全仗水丘昭券老將軍統籌全局,與馬先進、諸溫、顧長風等指揮使敢戰用命,此外四伯父的陸路人馬也起到了與敵決戰的中流砥柱作用,我軍方才得此大勝,兒臣不過是用了一些細微的巧計,不敢居功。」 

  「好了,都看過水丘昭券之前回報的奏章了。雖然大軍作戰不是你指揮的,但是以你的年紀,能有那麼多奇思妙想的機謀,已經是非常了得了。只可惜,如今唐國似乎不忿在福建的慘敗,聽說馮延魯馮延巳兄弟一直想要慫恿李璟在北面報仇,為父這身體,怕是……」 

  錢弘佐說到這裡黯然地垂下頭去,不願再說,只是略略揮手示意了一下,仰妃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把錢惟昱抱到一旁,低聲細語地把錢弘佐的病情進展說了。 

  原來,幾個月前法相寺的行修大師又來會診過了,錢弘佐的病,能撐過今年冬天,已經是極限。開春回暖之後,或許可以狀態好一點,但是肺部的炎症積水已經越來越嚴重了,明年冬天肯定是熬不過去了——當然,這個年代的人也不知道炎症、肺部積液啥的,用行修大師和太醫們得術語說,那叫「邪瘴萌發,肺火上炎。」 

  這也就是說,父王是活不到明年年關了。 

  了解清楚父王的病情之後,錢惟昱黯然無聲地流下了兩行清淚,他是正月里生人,如今也算是滿11周歲了,看來上天就是要讓他在12歲之前失怙,真是天意弄人啊。頓了一頓,把如今的局勢來龍去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錢惟昱決然地走回錢弘佐的病榻之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父王!天意不可違,生逢亂世,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兒臣不願為王,請父王以兒臣為人質,入南唐勸說南唐與我罷兵言和。如今南唐西邊的馬楚亂象已經逐漸萌發,岳州重地聽說也落入了南唐大將邊鎬手中,往後正是唐軍在楚地大肆擴張的好機會; 

  而我吳越眾志成城團結一心,就算南唐為了找回面子起兵報復,他們也要掂量一下與誰為敵對國家有利。兒臣有把握說服唐軍舉兵西向,以便此後數年使我吳越有休養生息、鞏固福建的喘息之機。」 

  這個想法,半年多前錢弘佐就作為一步萬不得已的退路曾經對錢弘佐提過,但是那時候錢弘佐又怎麼會把這樣的話當成一回事請呢?一來,當時的錢弘佐,對於病情的發展、惡化的速度還不清楚;二來,當時錢惟昱開口說出這段話的時候,對於「北朝不能出兵牽制南唐」的理由是歸納為「契丹隨時可能南下報仇,漢朝的國力大部分會被契丹牽制,無力南顧」。 

  如今,契丹南下沒有發生——耶律德光在947年三月份嗝屁之後,契丹人內部的皇位繼承順序也非常混亂,目前還在奪位混戰的過程中。 

  耶律德光死的時候,他的老娘、皇太後述律后帶著德光的嫡子耶律璟正在上京,按說論血統,自然是該耶律璟即位為帝的,述律后的勢力也覺得應該立耶律璟,那樣的話,述律后就可以從皇太后升為太皇太后。 

  可惜的是,耶律德光死的時間點和地點不是很好,他沒能趕回上京或者南京才死,而是死在了邢州,也就是南征回師的途中,精銳大軍盡皆在外。因此,當時有一個野心家耶律兀欲,他是太宗耶律德光親兄弟的兒子,也就是太宗的侄兒,當時正是跟隨太宗聖駕南征的,在邢州就地掌控了回師的南征大軍,殺回上京城,試圖奪位。述律后一介女流,只能靠著皇太后的大義名分組織上京道的留守兵馬抵抗,其餘各京留守也各自站隊,混戰不休。 

  到目前為止,耶律兀欲已經僭號稱帝,不過述律后的人馬也還沒有徹底敗亡,契丹士卒,光是死於內戰的恐怕就有好幾萬精銳。 

  不過,契丹無力南下對吳越來說雖然算得上是一個外交上的利好消息,但是這個利好消息的效果還沒持續多久,就被另一條大漢朝的不利消息抵消了——說白了,這一年就是各國各個勢力互相比內亂的年份,吳越到契丹到後漢到馬楚到閩地,一個比一個內亂。 

  「唉……父王原本聽說耶律德光的弟弟李胡,還有耶律德光的皇後述律后扶持的德光嫡子耶律璟與起兵攻伐述律后的耶律兀欲3家混戰心中還暗暗禱告皇天庇佑:3路人馬爭奪遼國帝位,必然可以讓遼國不敢輕饒大漢北疆,如此漢國大軍就可以牽制南唐,我們在閩地的軍事進攻也就不會遭致南唐無所顧忌的軍事報復。如此一來,寡人還以為半年多前吾兒提到過的為國為質的事情可以不必再提了——有大漢兵馬威脅淮北,南唐豈敢以重兵東向蘇州、湖州? 

  但是……吾兒可知,大漢高祖皇帝劉知遠,數日前已然大行?去年臘月月末的時候,大漢太子劉承訓突然暴斃,當時高祖皇帝就悲痛欲絕,沒想到因為年老不堪打擊,不到一個月居然大行了。如此一來,契丹內亂的優勢也就被大漢皇帝、太子先後過世的影響抵消了,淮北之地,怕是仍然找不到牽制南唐的人馬了。 

  聽說大漢朝剛剛即位的是劉知遠的次子劉承佑,上任不到兩日,就傳來河中李守貞等前晉降將以晉國忠臣自居,起兵反漢,劉承佑以郭威為北面行營招討使,總督關中、河北諸路人馬討伐叛逆。」 

  錢惟昱是早就知道這段歷史走向的,只不過這走馬燈一樣的猝然病死一大堆皇帝太子之類的人物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所以此前他就算知道也沒法開口提醒父王。如今聽父王把這個消息說了出來,少不得要裝作非常震驚地樣子。 

  「看來……還真是天意弄人,好不容易遼國發生了君權更替的內戰,但是漢國一樣連續死了太子、皇帝,前朝舊將紛紛不穩。依兒臣之見,如果那郭威可以一雷霆之勢速速平滅叛軍,那大漢的氣運還能暫時無恙;但是如果郭威遷延日月急切不能得下的話……就算他不想養寇自重,那幼主劉承佑也要猜忌郭威養寇自重了。到時候君臣相疑,只怕離李從珂石敬瑭故事就不遠了。」 

  亂世之中,身為大將的武官養寇自重可以解釋為需要安全感,但是為君的眼中,你有安全感我就沒有安全感了,主少臣疑,是個沒辦法解開的死結。 

  錢弘佐聽了這句話,長嘆一口氣,對於這個兒子洞悉人心猜忌的能力,他已經見識過兩次了,或許,在他心中已經把這當成了自己兒子的天賦異稟了,畢竟有的人生來就有很敏銳的猜疑直覺。 

  不過直覺歸直覺,國家大事不是靠直覺准就能斷定的,想了想后,錢弘佐還是開口續道:「如此,只怕開春之後,你這一趟南唐之行是省不了了。你走之後,如果寡人有什麼不測,那就由……七弟隆道繼承吳越王位,相信到時候你也已經不是吳越王世子了,南唐也犯不著為難你,說不定還會想把你放回來噁心你七叔呢。 

  不過不管怎麼樣,世上從來沒有低聲下氣覥顏求和能夠成功的,就算我吳越人要讓南唐修好,那也要讓他們看到他們無力東進、把他們打疼了才好!」 

  這個道理是舉世皆然的:一個國家求和的時候,如果軍事上形勢很糜爛,那麼只會遭致對方的獅子大開口,識破你的虛弱本質。就算求和,也需要乘勝求和、展示肌肉。 

  「父王這是什麼意思?我軍在閩地已經大勝唐軍,原閩國5州國土,如今盡數在我吳越手中。南唐軍馬在福建敗亡2萬人,還沒算名義上臣屬南唐、實則自立的留從效2萬人馬;要說以戰促和的話,目前也已經有足夠戰果了,再打下去會不會太過激怒南唐,不好收場?」 

  「吾兒有所不知,不過這也難怪——你在福建,不知江淮變故,你可知道,那李璟在聽聞閩地唐軍大敗的消息之後,馮延魯兄弟、魏岑和其他南唐文武是如何向李璟開脫敗戰罪責的么? 

  他們為了脫罪,一再強調從贛南到建州的道路難行、轉運困難,唐軍千里遠征,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所以才為海路進軍的我軍所敗。而且南唐水師主力戰船都在長江一代,閩地作戰中,兵馬可以從贛南江表之地運過去,戰船卻只能用當年閩地王延政部投降時獻上的水師小船,所以才有這連戰連敗。 

  如今李璟聽了二馮和魏岑的報仇建議,具體反應如何還不可知。但是根據我軍斥候的回報,南唐水師在常州、潤州等地陸續集結,上游采石磯、瓜洲渡、江州城的水師全部往下游壓來,隆冬時節也不忘額外增加操練。 

  從種種表現來看,只怕李璟對於二馮等人的說法也是信了七八分,覺得只要在長江下游主場作戰,戰船、水文都對唐軍有利,定然可以一戰而突破我軍蘇州的水師防線,一雪福建的恥辱。我軍如果不能在蘇州打破唐軍的胡思亂想,要想用一個比較優勢的條件求和,只怕無法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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