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該來的終要來
蘇州圍城,倏忽數月,時間的刻度從初春一直轉到了仲夏。城外的南唐軍日漸懈怠,輪流休整,只有偶爾還來攻城騷擾一番,但是往往很快就會被守城的吳越軍擊退。
一條沿途有望樓烽火的甬道,綿延了四五十里路,從無錫縣城一直修到了蘇州城西的南唐軍圍城大營邊上。這是南唐軍為了作持久計、保護自己糧道,同時對付那些在太湖上來去飄忽逮著空子就上岸偷襲的吳越水師的。
因為三月、四月兩個月份里,吳越的太湖水師可是沒少干從背後找南唐軍不備的節點上岸偷襲南唐圍城大軍糧道的事情。李景遂不勝其擾的情況下,又沒有足夠的水師力量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能是修築處處設防的甬道保護自己的後路。讓無錫縣城到蘇州圍城大營這一段的沿太湖糧道可以暢通無阻。
長江之上,南唐軍水師在江面上巡弋阻擊的第一個月,吳越的水師似乎毫無動靜,絲毫沒有出擊反抗的意思。
在三月份南唐水師剛剛圍城的時候,蘇州本地的吳越水師就通過一條細小的水道常滸河,龜縮進了陽澄湖。因為常滸河寬度不大,南唐水師要衝進陽澄湖的話,在常滸河裡就只能列成單列的長蛇陣,很容易被吳越水師在陽澄湖與常滸河交接的湖口處形成局部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故而南唐水師在試探了幾次並且失敗之後,也就沒有再做殺進陽澄湖、和蘇州的吳越水師決戰的打算。
這常滸河是梅虞二十四浦之一,唐朝的時候還不存在。而梅虞二十四浦正是吳越國武肅王錢鏐在位的時候,在蘇州地區修建的水利工程之一,目的是溝通長江和陽澄湖等地蘇州、常熟地界上的小湖泊的水運,同時引長江水對蘇州、常熟的非沿江耕地提供灌溉。南唐和楊吳的軍隊幾十年前打到這裡的時候,這些河都還不存在,因此論對地利的熟悉程度方面完全不能和吳越軍相提並論。
當初,剛看到梅虞二十四浦等等水利工程有攔水堤壩、有船閘、各種設施齊全,把蘇州城西到常熟一帶的地界挖得水網縱橫,南唐水師招討使何敬洙實在是頭皮發炸,這吳越人在蘇州的幾十年經營,實在是非同小可,即使是當年在南唐建國之前、楊吳時期和吳越人打過仗的老將,都快不認得蘇州的地貌了,這種被武裝到牙齒的城市,要想拿下,實在是……
「唉,馮延魯兄弟和魏岑,可謂誤國啊!陛下怎麼會偏聽偏信,覺得福州打不下來是因為勞師遠征、水土不服,換到蘇州就一定能打下來呢?當年徐溫也不曾得手,現在又被敵人加固了幾十年……難啊……」
……
從那以後,南唐水師也開始變得消極。他們吧長江沿岸和梅虞二十四浦當中四五條可以通向陽澄湖等蘇州城內水的河道都嚴密看守起來,戰船往來巡航不輟。
不過到了4月份的時候,又有新的情況出現了,那就是吳越水師主力雖然表面上沒有增援蘇州的動向,但是實則開始分小批次派出運糧船趁著南唐軍巡邏水師的空檔偷偷由長江-常滸河-陽澄湖的航路往蘇州城裡運糧!
那天是4月17日晚間的時候,那是一個無風之夜。一隊南唐軍水師戰船在長江和常滸河口巡夜,結果看到三艘大約載重不過兩三百石的小船,船邊有四個奇怪的大水輪,和水車輪子一樣——後來得知,這些船就是吳越人最新發明的車輪舸——從秀州方向駛來,船速很快,趁著南唐巡邏船隊的空檔,插入常滸河口。
南唐樓船趕緊追擊,但是吳越人是早就算好了的,在無風之夜,帆船怎麼可能追得上車輪舸?於是就眼睜睜看著吳越人把三艘糧船開進了蘇州城。
雖然這不過是幾百石糧食,從絕對數量上來說不算什麼,而且如今蘇州城內也不算缺糧,可是這種事件的發生,對於南唐軍的士氣打擊是非常大的,因為這意味著「如果不做出部署上的改進,圍再久也不可能圍得下蘇州城」。
水師行營招討使何敬洙焦躁異常,最後想盡辦法決定用一個新招。
說起來,這個招數還是錢惟昱提醒了他的南唐同行,才讓南唐人想到的。
幾個月前,吳越水師不是在福州用拖網的鐵蒺藜戰船,破了南唐建州水師著名的艨艟都水鬼么?既然拖網戰術對於防滲透作戰有那麼好的妙用效果,何敬洙作為南唐水師戰將當中難得的福將,僥倖逃脫了福建之辱,怎敢不重視和學習對手的新招呢?
於是,何敬洙學了一招新的——在派戰船巡邏的同時,分出一部分的戰船站樁封堵敵人,那些用於封堵的都是高大的樓船,在船與船之間拉起一根可以解開的粗鐵鏈,鐵鏈下面掛著從吳越人那裡學來的鐵蒺藜漁網,然後用戰船往兩邊行駛拉緊、而後下碇、拋錨站樁。
二十四浦的全部重要水道和長江南岸常熟段,都被南唐人用這個招數封堵了起來。之所以要加上鐵鏈,是為了防止吳越人的快船見縫插針衝刺,而下面的鐵蒺藜漁網順帶還把吳越人的水鬼滲透給防了。
這樣一來,蘇州城裡不但運不進糧食,連送信通消息也會變得困難——當然,理論上吳越人還可以使用信鴿通信勾連內外,但是信鴿是不會思考的,只會飛回固定坐標,也就是說只能用於城池之間的通信,無法用於從蘇州城裡給可能出現的城外援軍通信。
而且信鴿這種東西,在戰場上如果被敵人射落也不會銷毀書信,很容易造成軍情泄密,在敵人本來就志在封鎖的時候,用信鴿就更危險了,所以這個時代交戰時的重要軍情通信還是靠斥候為主。
看上去,這一次對蘇州城的徹底封鎖,開始變得有點盼頭了。
……
夏日逐漸炎熱起來,杭州城的空氣開始變得潮潤,有時候白晝的烈日可以曬得蟬鳴如同響雷的迴音一般聒噪,但是入夜時分又能有一陣暢快的急雨,給被炎熱弄得心煩意亂的人們一絲峰迴路轉的心理安慰。
住在宮裡的錢惟昱和父王的那些妃子們,這些日子都已經喝上了冰鎮的酸梅湯;裡面用的梅子是秀州進貢的新鮮楊梅和嚴州進貢的臨安烏梅混搭,冰塊則是咸寧殿大冰窖里起出來的。不過父王錢弘佐本人卻是重度肺癆患者,顯然是無福消受這些消暑的佳品了。
原本到了夏天,宮女們都會給大王打起搖扇解暑,今年卻也不能用了。炎熱的咸寧殿自然是住不得了,錢弘佐只好臨時搬到宮中的甘露院起居。
那甘露院原本是吳越王宮裡面的佛堂,只有王室供養的個別僧侶居住此處、洒掃維持,不過這也是王宮裡唯一一處有引水環繞、澆灌水簾的清涼所在,所以如今不得以只好把那些和尚趕出去,稍微收拾一下給錢弘佐養病。
三個多月里,錢惟昱的生活很單調,每天讀書,健身,練武——之所以要開始逐漸習武,主要是因為他不出意外的話,就要面臨人質生涯了,到時候身邊也就不能和當小王爺的時候這般前呼後擁護衛無數。偷偷有點武藝傍生,萬一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歸是有用的。
然後,剩下的就是每天為父王錢弘佐侍奉湯藥,做好一個仁孝王子的角色,順便還能在父王心情好的時候陪他多聊一會兒天,了解父王對朝中大臣的看法,也好讓自己知道哪些人未來可能對自己忠勇可用,哪些人有可能見風使舵,哪些人則完全不對付……畢竟被靈魂附體之前的錢惟昱天真爛漫,對於朝堂上的派系之爭眾臣特點肯定不如父王那麼門清了,這些都是寶貴的政治經驗啊。
至於仰妃,應該是父王的妃子當中唯一一個知道他們父子兩打算的人,想著自己在錢惟昱身上也算是傾注了三四年冒牌的母愛,還指望著錢惟昱繼承大位呢,如今錢惟昱就要去南唐了,未來前途未卜,也是天天傷心不已,隔三差五就要摟著錢惟昱大哭一場,倒是讓錢惟昱非常不安,對這個比自己大了七八歲的「母妃」此前拿自己當「備胎」兒子的怨念也就漸漸消散了。
五月廿四這天傍晚,錢惟昱正在給父王喂葯,卻見水丘昭券老將軍匆匆進宮來稟報急事。水丘昭券是一個多月前從福建回來的,當時吳越水師已經把福建各新征服的地區平定了,老將軍才率領了剩餘的征閩水師主力慢慢回返。
到了杭州之後,水丘昭券把水師的指揮權交割了一番,依然被錢弘佐放回了負責宮禁的「親從上都指揮使」的位子上,負責指揮三分之一的王宮宿衛軍隊,可見其忠心實在是深受錢弘佐信任。
「老將軍此來,竟是有何要事稟報?見惟昱如見寡人,不必避忌。」錢弘佐喝了一口葯,揮手示意水丘昭券有事直接說。
水丘昭券也不見外,拱了拱手就當著大王和小王爺的面稟報了蘇州方面的新戰況:南唐人用了新的封鎖手段,如今吳越水師和蘇州城裡的溝通算是徹底斷了,內外軍情不相通,持久下去怕是對戰局不利。
「哦?南唐水師居然班門弄斧,把我的鐵蒺藜漁網破敵的戰術學了個畫虎類犬?這種手段又有什麼難辦,只要……」
錢惟昱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表現欲還是強了一點,偷覷看了一下父王的反應,見父王一點也不驚訝,只是用眼神鼓勵著他繼續說下去,他也就不再猶豫,當下把自己的想法給說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得錢弘佐連連點頭。
「父王,事到如今,孩兒願意請命隨水丘老將軍再次出征,增援蘇州水師,只不過,如今孩兒的名聲已經不宜再造勢,不如就由老將軍挂帥,孩兒不具名、不露面,從旁參贊即可。」
「也罷,凡事總該有個了斷,蘇州一戰如果不能了結,我國與南唐,終究是難以議和,此事,你就自行裁處吧,父王為你調兵撥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