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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82章 滄浪亭

  江南河,隋朝大運河四段當中的最南段。此河南起杭州,北至蘇州,不過死百餘里,卻是溝通浙江水系與長江水系的重要樞紐。 

  從當初蘇州常滸河水戰、到後來出質南唐,這條河錢惟昱已經走過好幾次了,不過之前的幾次,都是需要潛伏爪牙、俯首帖耳地裝低調,這一次,總算是可以放鬆一下偽裝到疲乏的神經了。 

  當然,以錢惟昱的雄心壯志,他心中也暗暗期待,當他下一次離開蘇州的時候,可以把江南河這條發揮了四百年歷史價值的隋朝古運河徹底變成歷史塵埃之中的古迹——也許,這條河未來還可以起一些旅遊和紀念的價值,但是不應該再有巨大的航運價值。蘇州和杭州本就離海不遠的所在,江南河被淘汰的那一刻,也許就是吳越海運技術、規模日臻成熟的時候了吧。 

  這一次錢惟昱連同他的數百名護衛隊搭乘的是十條車輪舸。如今吳越水軍當中經過幾年的發展,已經是頗有不少車輪舸了,這批車輪舸有四個划水的大明輪,每組明輪由八名健壯水手踏動。 

  在爆發全力的時候,這種船可以把運載不足百人的戰船在內河裡驅動出每個時辰五十里的航速,最是適合靜水微風的運河航行——只不過這個速度對踏輪水手的體力消耗非常巨大,哪怕每隔一段時間換人輪流休息,這樣的速度最多也就保持兩三個時辰。 

  正月十六這天,錢惟昱一早從杭州啟航,居然日落時分已經趕到了蘇州城南的吳江,一個白晝的時間居然也行船二百多里,著實領略了一番這個時代靜水行船的極速。 

  那吳江就是後世的吳淞江;上游部分起源於太湖,從蘇州南部流過、直到崑山,其流域相當於現代的蘇州吳江區、崑山市一帶;下游則流經後世上海的嘉定、松江等區。 

  後來人們把吳淞江在蘇州境內的河段成為吳江、把流經上海境內的部分稱為松江,這就是吳江縣和松江府等地名的來源。只不過,如今五代時候嘉定和松江的大部分地區還是大海,所以吳淞江的下游還沒有出現,自然是沿用吳江的古稱了。 

  如前所述,因為這個年代的吳江在崑山以下就已經直接注入東海了,所以水丘昭券麾下駐紮在崑山大寨的內牙水師自然是要沿著吳江行船、到江南河口來迎候新上任的錢惟昱了。 

  距離江南河與吳江口還有幾里地的時候,錢惟昱就看到了吳江上有密密麻麻地好幾排戰船陣列齊整的在那裡迎候,如果不是因為吳江河道不過二十丈寬窄施展不開,只怕來的戰船還要多一些。錢惟昱的船隊靠近時,對面吳江上的船隊已經鼓樂齊鳴,擺開了迎接的倚仗。 

  還有幾艘戰船放下了小舢板,快速迎向錢惟昱的座艦。須臾,小舢板就靠了上來,幾名水師將領登上錢惟昱的座艦后,直奔錢惟昱面前納頭便拜。 

  「末將內牙水師都指揮使水丘昭券、叩見觀察使!」 

  「末將飛魚都都指揮使陳誨,叩見觀察使!」 

  觀察使的官職,理論上和節度使是平級的,只是沒有旌節,而節度副使和留後也是只管事兒、沒有旌節的。所以如今錢惟昱身上的幾個官職裡面,屬東海道觀察使名義上最高,水丘昭券、陳誨等將領如今算是錢惟昱的直屬下級,所以正規場合應該稱呼錢惟昱的官職而非爵位。 

  「老將軍、陳將軍快快請起!孤不在杭州的這幾年,防衛北疆的重任全仗二位操持了。孤在南唐聽說,唐將柴克宏、皇甫暉等人稱水丘老將軍為『長江鎖鑰』,極言老將軍用兵縝密持重、使南唐無一絲隙機可趁,孤還應該謝過老將軍為我錢氏疆土儘力呢。」 

  錢惟昱一邊客氣,一邊兩手把水丘昭券和陳誨拉進船艙。一開始在甲板上的時候,人多眼雜水丘昭券還不好多說什麼,進了船艙之後,自然是無所顧忌了。只見水丘昭券也不廢話,進艙后也不顧身上掛甲,直接給錢惟昱叩了三個響頭,口稱:「小王爺明鑒萬里,救末將全家性命於危難,末將全家,當銜環結草,以圖報效!」 

  「老將軍何出此言?孤也不過是和你一同領軍年余而已,稱得上什麼指教?更談不上救命之恩吧?」 

  「小王爺休要謙遜——三年多前,小王爺臨別出發之前,對末將切切直言,讓末將提防胡進思尾大不掉,又要小心幸進小人挑唆不成邀功反噬。如果不是小王爺告誡,末將又豈能躲過佞賊何承訓的挑唆?那樣,只怕末將滿門,如今已經為胡進思所害了!小王爺對我水丘氏一門恩同再造。」 

  水丘昭券口中所說,是當初錢惟昱走之前提醒他「朝中跋扈將軍久歷其位,阿諛屈節之輩只怕不少。若是有因小事猝然變節來投之人,切不可與之謀,不如提前出首,以免大禍殃及己身。」 

  錢惟昱之所以當初會說這段話,那是因為錢惟昱心中知道歷史上胡進思是行了廢立之事,所以才這麼提醒的,而從結果來看,當初錢惟昱的這番提醒也確實救了歷史上因為護主而被胡進思所殺害的水丘昭券。這一切在水丘昭券看來,首先是有再造之恩,其次是讓水丘昭券對錢惟昱那種洞若觀火的遠見卓識已經產生了狂熱的迷信。 

  不過,當初錢惟昱雖然提醒過水丘昭券、而且最終胡進思也確實謀反了、水丘昭券也躲過了殺身之禍,但是從錢惟昱的角度來說,他依然無法斷定是不是因為自己當初的告誡起作用了—— 

  畢竟,蝴蝶效應之下,同樣一個結果,有可能是不同的原因通過不同的路徑導致的,比如說,加入因為錢惟昱的出現,這個時空的何承訓沒有去告密的話,水丘昭券就一樣不會被殺。所以說,直到水丘昭券親口就這件事情感恩表忠心的那一刻,錢惟昱才知道,是自己當初的「遺計」發揮了作用。 

  「看來,水丘氏一門從此以後就是孤的鐵杆腦殘粉了,屬於那種「凡是小王爺說的,我們都要如何如何」的「兩個凡是」級別擁躉,這方面的忠誠度問題,孤應該不用擔心了。」聽完水丘昭券口中把當初胡進思兵變和最終被撲滅的前因後果細節,錢惟昱如此想到。這也是他第一次聽到那次兵變的很多最細節的問題,畢竟這種事情哪怕是錢弘俶也是避諱談起的。 

  說完了當時的各種險狀之後,水丘昭券也是低聲嘆息:「唉,當初小王爺要是沒有去南唐為質就好了——先王薨逝的時候,小王爺才11周歲,即位確實有些為難。可是經過忠遜王在位那兩年的過渡,到了胡進思發動的時候,當時小王爺也有虛歲14歲了吧,如果當時小王爺在杭州的話,胡進思又豈會擁立當今大王——」 

  「誒!水丘老將軍切勿胡言!九叔待我如同己出,否則又豈會放我鎮守四州、統掌兵要?何況天下紛亂,國有長君乃社稷之福,今日之言,老將軍切勿再說!並不是孤信不過你,實是孤心中並無此妄念。『封王非我願,但願海波平』,只要能為朝廷藩屏東南、保得一方黎庶平安,孤願足矣。」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水丘昭券居然還心中生出了慚愧之感。 

  一旁的陳誨本來就是當初錢惟昱招攬來的閩地降將,吳越宗室對他談不上什麼恩德,所以基本上是只對錢惟昱一人效忠。此前他一直插不上話,此刻倒是撈到一個開解的機會,只聽陳誨勸說水丘昭券道:「老將軍切勿操之過急。當今大王雖然懦弱,卻也仁厚,小王爺謹守忠義孝道,我等自當與小王爺同心協力。如果將來有什麼變故,再說不遲。」 

  當下幾人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大逆不道的話題上糾纏太久,總之是水丘昭券和陳誨等幾個內牙水師當中的將領暗示性地向錢惟昱表忠心、表示一定會忠於錢惟昱本人勝於吳越一國。隨後眾人也就由水丘昭券的水師戰船開道,沿著江南河一路行船到蘇州城南的盤門、隨後折入護城河,從盤門水門直入城內。 

  蘇州城不同於杭州城,它畢竟是瀕臨長江的古城,在唐末大亂的時候,橫掃江淮的孫儒賊軍曾經破壞過這一代,而且後來錢鏐與楊行密爭霸江東的時候蘇州也有過易手,所以無論是城牆還是府署都是武肅王錢鏐時代之後修建起來的,只是在建制布局上盡量追詢了古制。 

  蘇州城在先秦時候就曾是吳國都城,當時王宮和政治中心都設在蘇州城南中部的「吳子城」內,那是一片只有約摸長寬各兩里地的內城,另外築有一道兩丈高的城牆。後來秦漢六朝乃至隋唐,這一布局基本沒有改變,從秦漢的吳郡郡守府邸到隋唐的蘇州太守府邸,一直都是設在此處。 

  如今錢惟昱來到了蘇州城,有可能要在這裡當幾年的土皇帝,所以,子城內的官署林園等處早就騰了出來。同時因為子城狹小,只能拿來蓋房,所以為了討好錢惟昱,水丘昭券和當地文武官員還在子城南面圈了一塊地勢低濕、住家稀少的地盤,給錢惟昱統一規劃起園子。 

  船隊從盤門水道入城,轉入內城河后,一直到子城南面水丘昭券為錢惟昱圈下的地皮附近才下船登岸。只見那片濕地交錯、還在整地修平的所在,已經初步圈起了一個園子的雛形,未來,這塊地方應該就是錢惟昱在蘇州的「御花園」所在。 

  「小王爺,子城內的府邸已經初步整理出來了,還請小王爺在府中委屈一段時日。此處園子起好之後,就寬敞了。這裡雖然已經開始動工,不過因為小王爺沒到,蘇州文武官員還沒敢為此處定名,還請小王爺示下。」 

  錢惟昱上輩子也是來蘇州公幹遊覽過不少次數的,回顧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心中靈光一閃,「此處院子,不如就叫『滄浪亭』吧。聖人云,『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如今天下大亂,難有明主定鼎安民,孤隨有心救民,又有幾分能耐?既如此,不如『小舟從此逝,滄海寄餘生』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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