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137章 十文字槍
次日一早,閑暇了不過數日的錢惟昱終於又有事情做了。在他當初命林仁肇顧長風加緊編練新軍的同時,也給如今督辦軍器監的孫顯忠下了不少任務,主要是改良一些軍用器械,配合未來使用鴛鴦陣的新軍戰法。現在,孫顯忠那裡出了一些成果,他也得抽時間去驗收一下,順便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當然,孫顯忠也只是一員方正嚴毅的勇將出身,讓他督辦一下軍器監還是可以的,技術改良什麼的就搭不上手了。所以錢惟昱把最近空了下來的「大科學家」沈默派給他協助。沈默這一年可是忙得不行,一直在搞新作物選中改良的活計,直到秋收之後才徹底空了下來,
在此之前,光是對加種一季占城稻之後、對延遲播種的晚稻產量和品質的影響這個問題,沈默就採集了厚厚幾十本筆跡的數據,讓錢惟昱看了都著實感慨他的嚴謹。
蘇州城的軍器監在城東附近,為的是方便靠近常滸河、陽澄湖所正對的水門,便於同時操練水陸器械,而且軍器監畢竟要和冶鍊打鐵的熔爐打交道,說不定還要試製猛火油或者火藥硫磺兵器,靠近水源也便於在走水的時候撲滅。
因為錢惟昱原本想著自己這兩個月沒啥出門走動視察的需求,又想給顧長風多一些統兵歷練的機會,以後也好給這個對自己忠心不二的屬下一個好出身。所以這幾個月一直把顧長風派去跟著林仁肇編練新軍,所以如今給錢惟昱擔任親衛職務的也不得不換人了。這一日,為了省掉麻煩,錢惟昱是帶了源賴光還有幾個侍衛一併策馬同行的。
在日本海上絞殺酒吞童子的那最後一役,源賴光乾淨利落斬殺茨木童子、救出選子的那兩刀,讓錢惟昱對這個少年人的武藝還是頗有信心的。而源賴光也對於自己初來乍到就能得到自家殿下這般信重,感到受寵若驚。
須臾到了軍器監,許是因為早就通知了行程,所以孫顯忠和沈默都已經在大門內迎候了。孫顯忠依然是一絲不苟地頂盔摜甲、廝殺裝束,只見過孫顯忠不超過十面的錢惟昱,在自己的印象中,似乎覺得自己每一次看到孫顯忠都是這副模樣,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
至於沈默,在錢惟昱的預想中,這一次在軍器監相間,對方總該是輕袍緩帶的文士打扮,但是乍一看之下,錢惟昱也不由得啞然失笑起來。不得不說,這個沈默實在是太有瘋狂科學家的敬業精神了。
當初讓他負責占城稻和其他海外物種的選種,這廝就每日圖方便一副褐衣短打的打扮,活似一個農夫,而如今錢惟昱見到的這個形象就更為誇張了。身上腰帶是麻繩扎束的,髮髻扎進上面還沾著草標木屑,身上的麻布衫子甚至還有一些反覆濕透、烘乾的油膩斑點和火星燒焦的黑點。也不知這些時日沈默是COSPLAY的鐵匠還是木匠。
「孫將軍、沈先生,二位近日辛苦了,事後孤定然重重加賞。咱們這便進去看看吧。」
「殿下先請。」孫顯忠拱了拱手,行了個軍禮,然後一揮手引著錢惟昱入內,自己則欠後半個身位,在一旁引路。
「十字片鐮槍和神臂弓,都已經按照孤上次說的法子做出來了么?」
「倒是出了兩個樣子,只是也不清楚是否合殿下的意,總歸要先看一下。」
一邊說著,一行人已經轉進軍器監的內堂,錢惟昱在堂上坐定,便有軍器監的匠人遞上來兩柄器械。
第一件器械是一柄九尺長槍,這個東西和唐制的長槍相比,改良的技術難度不是很大。但是在兩寸多寬、一尺八寸長的鋼製槍尖兩側,卻各有一根橫枝,長約六寸,這是唐制的長槍所沒有的。無論是槍尖還是橫枝都是打造成雙刃劍的形態,刃脊相對比較厚實堅韌,但是在脊背最中心附近卻開始以一個較陡的坡度微微內凹——很顯然,這是用來進氣出血的血槽。
錢惟昱端著這桿槍看了許久,又用指腹輕輕試了一下鋒口的銳利程度。這槍的刃口色澤雪亮,而後部的刃脊部分則是暗沉沉地有黑鐵的厚重。從槍刃到槍脊之間的部分,由亮銀轉為暗沉,中間夾雜著如雪花和鹽粒一樣細密過渡的花紋,顯得非常精良。
「你們這是在最後退火的時候,用了東瀛的白蠟燒入手段吧。」
聽了錢惟昱這個疑問之後,一開始一直很安靜的沈默立刻來了精神,拱手答道:「殿下果然好眼力。自從殿下數月前那次東瀛之行后,也帶回來過一些東瀛鑄匠。東瀛人雖然鍛造刀劍時候工料靡費頗多。但是下官仔細觀察之後,發現他們所用的白蠟燒入之法還是頗為經濟實用的,這便去蕪存菁、取其精華為我所用,在鑄造這批槍刃的時候用上了。
用新法制出的槍刃,縱然比原先唐制大槍脊背厚度輕薄一些,但在與斧錘等重兵器巨力格擋之時,也不會崩斷。只可惜下官百思不得其個中緣由。」
錢惟昱前世對日本刀還是頗有興趣的,雖然以他的薪水,不過玩玩幾千塊一把的入門級日本刀,但是對於日本刀鑄造的一些工藝有點還是有些門清的。日本刀的千疊鍛固然不應該被用在大規模量產的制式兵器上,但是白蠟汁燒入退火之法,卻是又實惠又好用。
這一招的原理就是在退火的時候在刀上包裹上厚薄不一、均勻變化的濃稠白蠟汁——一般是刀刃處薄、刀脊處厚——然後再淬火,這樣因為白蠟汁對空氣和水的隔離,可以讓刀的不同部位在淬火后含碳量不同,刃口是堅硬、鋒利而易崩的高碳鋼,而刀脊刀背則是韌性的低碳鋼。如此一來,就能兼具堅韌和鋒利的矛盾需求,既切肉犀利,又不容易崩折。
錢惟昱看完之後,又問了一下這個槍刃的主鋒和橫枝是如何固定在一起的,沈默應聲答道,說是把槍頭底部做出橫槽、用於固定槍桿的時候,把橫槽開得深一些,而後把單獨打造好的雙尖橫枝趁熱插進去,然後趁著槍頭尾部鐵材紅熱的時機死力鍛打,熔鍛成一體。因為此法是熱鍛壓黏合的,倒也不怕如同時代的槊、戟之類的兵器橫枝那樣有脫落的危險。
該問的都問了,錢惟昱順手把大槍拋給孫顯忠,讓他找木樁和浸了水的草席垛子試一下。孫顯忠也不含糊,顯然是早有準備,帶著錢惟昱幾人走到偏廳外面的一處小校場。那是一個不過五十步方圓帶圍牆的天井,裡面設著些草人、木樁和箭垛。
孫顯忠走到一排木樁和浸水后擰得緊了的草席垛子前面,雙手持槍,擺出那些操練鴛鴦陣的長槍手的架勢、吐了個門戶。隨後先是演練了幾次中規中矩的平突刺殺,在一個木樁上和草席垛上各自刺出五個透明窟窿,而且收槍的時候也很是利索,沒有被卡住槍刃的滯澀之感。
隨後又是用槍刃左右砍啄,許是長槍槍柄較長的緣故,橫掃砍擊的時候不好上力氣,於是砍在硬木樁子上的那幾下都只能透入木質兩三寸厚度、不能一揮而就地斬斷。不過面對濕草席垛子的時候卻要好一些,砍中之後只要再順勢用力拖拉切割,就能整個剁下來。最後測試的,則是橫枝的刺擊和橫枝兩側的推砍和回拉鉤割。總的來說,這把新槍的三個尖、六道刃都還算是非常犀利的。
孫顯忠一排兒麻溜地剁了十幾個樁子,這才收住槍勢,抹了一把汗水。見錢惟昱表情還算讚許和滿意,這才把槍交給牙兵拿了,揣摩著向錢惟昱問道:「殿下,這新槍犀利程度上也還罷了。只是,和長戟馬槊相比,倒也相若彷彿,砍砸橫劈還不如長戟馬槊來得有力鋒銳。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讓工匠們舍熟就生呢,最開始的時候,那些工匠不諳技藝,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孫將軍,那你可算過,製作一柄馬槊或者畫戟需要多少材料工費么?畫戟和馬槊的槍頭和橫刺的小枝、月牙乃是分開鑄造的,還要在槍桿上鑿洞數處。如果是給武藝精熟的大將使用,倒是無妨,若是給普通士卒使用,一來分量尺寸施展不開,二來使用不夠精熟之人,只怕搏殺之中很容易就讓橫枝、月牙等物脫落。
這十字片鐮槍形制工整,鍛造時既不用考慮槍刃的曲度,也不用顧忌固定鍛合的問題,且所用鋼料也是所有同類功能兵器中最省的。如此利器,正是使其可以推廣到千萬士卒之間,而不是僅僅在猛將手上發揮作用。」
「孫將軍,殿下所言正是啊。你不管帳可能沒算過這個本錢,一柄上等的馬槊,不僅要鋼料精良,甚至還要精雕細刻。名將所用的馬槊,便是價值百貫亦有之,普通一些的也要三五十貫。畫戟雖然便宜一些,但若是用鑌鐵開雙面月牙小枝,也是沒有二十貫休要提起。
只有這十字片鐮槍,每面開刃都是平直無華,但凡懂得標準鍛造之法的匠人,便是出師不過半年的學徒亦能打造。若是大軍批量生產,正是此物最為合宜,下官算過一番,如今這柄槍,以普通鋼材加白蠟燒入,兩貫錢便可得了,就算用雪花鑌鐵,也不過四五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