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146章 遲必有變
蘇錫大地上,游而不擊的對抗已經趨於了白熱化。無錫、江陰附近已經沒什麼可以破壞的村落了,預示著來年開春錢惟昱的鎮海軍節鎮不得不撥出相當的政府開支幫助那些逃進城裡的將近三萬戶農戶重建屋舍。幸好蘇州外圍因為顧長風的游騎打擊,讓南唐軍收斂了一些,在南唐軍進一步壓上、完善囚籠之前,蘇州府西部地區好歹還可以堅持個十天八天的。
正月初三夜,一個標準的新月之夜。江陰城裡的水丘昭券,在沒有和錢惟昱聯絡的情況下,擅自做主發動了一次襲擊,動用了數十艘水師的輕快戰船——當然,主要以淺吃水、適宜在東圩河運河裡活動的沙船為主、裝載了約摸兩千水兵,從江陰港經水閘直入運河,往下游的無錫方向掃蕩而去。
南唐軍因為連日大軍壓上、東圩河以東的駐軍規模已經超過三四萬之數。這些部隊雖然每日可以破壞附近的村落,奈何吳越人提前堅壁清野、沒給南唐軍留下什麼軍糧物資;再加上時值隆冬,所以唐軍每日所需的糧秣補給,都需要從常州、溧陽等處運來。
為了運輸方便,此前南唐軍已經在東圩河上搭建了足足六七座木質的橋樑,以便於常州而來的輜重車隊過河轉運、直達江陰、無錫各處圍城大營之下,抑或是存儲在被吳越人廢棄的夾城裡。為了保護輜重線路,南唐軍在架橋過河的所在各自設了輜重營、每處有數百戰士守護糧道。
結果,南唐軍雖然把無錫和江陰的各處陸路城門都圍死了。奈何江陰城北面是直面長江的、西水門則直面東圩河,又有黃山上的要塞營砦掩護,所以江陰的北面和西面南唐軍一直沒有辦法徹底圍住。於是就給了水丘昭券水路出兵襲擾的機會。
出擊之前,吳越軍事先聯絡好時間、在南面無錫這邊大開水閘,把東圩河裡的水盡量放到太湖裡;同時關閉上游的水閘,不放長江水進來。如此一來,東圩河內的水位自然會陸續下降,不出半日,就降低了數尺。而等到出擊的那一刻,水丘昭券又打開了上游江陰城與黃山要塞之間、依然控制在吳越軍手中的船閘,放長江水猛灌而入。同時出擊的水師戰船就順著激流猛衝而下。
這種人為改變河流水勢落差的戰術,讓戰船幾乎可以滿足「千里江陵一日還」的效果,故而僅僅依靠原本慢吞吞地沙船,都可以駛出每個時辰超過五十里的極速!猝不及防的南唐軍沿河夾砦還沒被攻打就首先被暴漲的水位弄得營地進水泥濘、行動不便。
而一旦遇到南唐軍假設的木橋,吳越水師就分出一艘滿載柴草和猛火油的火船,當先縱火衝鋒,燒斷橋樑。其餘裝載戰兵的船隻則依靠數根巨大的撐篙撐住河沿來穩住船體、不讓船隻被激流沖走。同時船上弓弩手盡起,以弓弩、火箭對著兩岸夾寨當中的唐軍輜重營猛射騷擾,並且用船載的小型投石機拋擲猛火油桶焚燒輜重營內的倉敖糧垛。
一夜之間,唐軍在東圩河上的七座木橋被吳越水師盡數擊破,多座夾寨被焚毀。雖然吳越軍沒敢登岸戀戰、因此黑夜中被殺傷的南唐軍士兵人數不算太多,但是等待轉運的糧草損失則不在少數,極大地打擊了南唐軍往東推進的進度——
畢竟大軍交戰,糧草先行,如果前軍沒有足夠的存糧,柴克宏是斷然不敢繼續深入蘇州地界的,不然一旦不利,被吳越人切斷後路的話,那就連堅守待援或者突圍的存糧都不夠了。
……
水丘昭券連破南唐軍多處橋樑、夾寨之後的次日。柴克宏帶著一百親兵行色匆匆地策馬來到無錫城北朱匡業的大營中,與朱匡業議事。
剛剛衝進轅門,還沒來得及客套,柴克宏當頭就問:「昨日南下的吳越軍水師,朱虞侯可曾在下游堵住他們?」
「柴都帥,此事著實強人所難,朱某麾下勇士已經死命向前,效法當年大唐李光弼破史思明舟師之法,以鐵頭長篙撐拒敵船。無奈水勢太大,根本阻擋不住,水丘昭券那幾十艘戰船,如今已經過了無錫水閘,進了太湖水寨。」
柴克宏氣滿填胸,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昨晚水丘昭券從無錫派出來的戰船,在突襲南閘鎮附近的唐軍橋樑時,柴克宏才接到的敵情報告,但是吳越軍去得飛快,要想就地組織兵力攔截自然不可能來得及了。於是當時柴克宏讓斥候信使飛馬報予在下游紮營的朱匡業部,指望著朱匡業在下游以逸待勞堵住那些夜襲騷擾的吳越戰船,也好將其盡數殲滅、挫動吳越人的銳氣。
結果,朱匡業告訴他什麼都沒攔住。但是這種事情他又不好太過光火——畢竟你柴克宏自己都沒攔住的東西,你憑啥要求自己的同袍能做得到呢?
見柴克宏沒了話說,原本一直比較保守、低調的朱匡業少不得趁機出言勸諫:「柴都帥,我軍雖然破了夾城,燒掠了無錫、江陰諸處村鎮。但只要東圩河南北兩端的水閘依然在吳越軍手中,我軍就不可能安然進兵。此前的打法是否太過冒進了,還望柴都帥三思啊。」
「胡鬧!戰事都到了這一步了,如何還有退路?此前我軍不計傷亡,為的就是把吳越軍主力逼出來決戰。要是半途而廢的話,此前傷亡溺斃的萬餘士卒,不就白白犧牲了么!我們付出一萬人命,難道就只是為了一道土夯木造的長牆不成?」
「可是,柴都帥,水丘昭券手中的沙船等可以在東圩河淺水內航行的戰船,只怕不下數百艘之數。若是他繼續騷擾,我軍當如何抵擋?」
柴克宏也知道這個問題是必須解決的,否則不足以說服朱匡業跟自己一心,雖然朱匡業比自己低了半級,但是畢竟兩人只是分別統領一軍。當下他也是絞盡腦汁,煞費神思,所幸畢竟出身將門、知兵甚深,倒也被他想出一個法子:
「這東圩河不過數丈寬度而已!雖說不能填土徹底堰塞、以免上游放水為害;但是只要鑄造一丈長短的千斤大鐵錐數十個,於河道要津之處沉入水底以為暗錐,便可既不妨害河水流動,又可阻截敵軍戰船機動。水丘昭券若是再敢來,定然叫他全軍釘在錐子上,成為我軍的活靶子!」
朱匡業一想也對,人家在長江上都會想「鐵索橫江」的法子作為防禦手段,區區幾丈寬的小河,要想不截斷水流而阻撓船隻行動,還是非常容易做到的吧。
「那可要上鐵索橫截兩岸?」
「不必如此,若是下了鐵索,反而容易被敵軍探查得知,說不定水丘昭券就不敢來了。如今本帥就是要水丘昭券再來一把,也好給我軍祭刀!」
……
定下了計策之後,南唐軍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依然圍城如故,偶爾伐取一些木材打造投石車對無錫、江陰城投擲一些大石,砸毀一些樓櫓垛堞、城門弔橋什麼的。又出動蝦蟆車填塞無錫北門和江陰南門外的幾段護城河。
吳越軍則更顯無聊,凡是南唐軍來填河了,那便一陣箭矢射去,擊殺一些推動蝦蟆車的力夫,又用城頭拋石機反制城外石砲。這般的打法雙方傷亡都不大,無非是拼勞力拚功夫罷了。
不過,就在吳越人看不到的黑夜裡,從常州方向有數十座李弘冀命常州軍器監連夜打造的千斤鐵錐,匆匆地運到青陽鎮、南閘鎮附近,被南唐軍的士卒妥善安置插入河底淤泥當中。
自從第一次的夜襲之後,後來水丘昭券老將軍在六七日之內,又出動了兩次沙船奇襲,只不過規模比第一次要小得多,每次都只有五六艘、或者七八艘沙船。這兩次奇襲中,前一次雖然南唐軍已經有了防備,但是依然沒能把吳越人留下;但是第二次,情況就大不一樣。
正月初十夜間,水丘昭券派出五艘沙船、兩百水兵前去襲擾,結果還沒到南閘鎮附近河段,戰船就發生了誤觸暗錐被扎破的情況。因為吳越戰船是借著水閘放水的衝力而下的,所以順流容易逆流難,頓時發生了大亂。與此同時,兩岸南唐軍伏兵盡起,火把繚亂,弓弩攢射。兩百吳越水兵只得棄船登岸,試圖突圍,結果大半被擊殺。只有十數人於亂軍之中突圍走脫,回到江陰城內報信。
得知了柴克宏的新招之後,水丘昭券一時之間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是繼續困守孤城。
而柴克宏見吳越人似乎是玩盡了花招,用光了詭計,再也沒有新鮮的辦法可以威脅自己的後路,這便進一步向常州城內的李弘冀上書,請求增派援兵西進,以便使東圩河以東的南唐軍有充足的兵力可以實現同時圍困江陰、無錫和蘇州三處重鎮的兵力。如此一來,便能把吳越軍攏城死守、堅壁清野的期望徹底砸碎——
到時候,如果吳越軍主力依然避戰的話,他柴克宏也不避諱用屠盡蘇州諸縣的方式,把吳越人逼出來!如果錢惟昱不介意自己苦心經營的大本營變成「魚爛鳥散、荊榛蔽野」的人間地獄修羅場的話,那麼就儘管繼續當他的縮頭烏龜好了!
甚至於,在柴克宏看來,若是四五年前那場蘇州之戰中,領兵的皇太弟李景遂有他今天這般的果敢決斷、敢發動屠盡城外縣鎮村落的「總體戰」的話,哪至於今天蘇州還在吳越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