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195章 人和人的差距為什麼這麼大呢?
錢惟昱帶著自己的女人和護衛低調地原路返回了蘇州,投入到了忙碌之中。又到一年芳菲盡,顯德元年的春天,在江南大地上,百廢待興的勃勃生機顯然是這片樂土的主基調。
去年年底的時候,錢惟昱就非常恭順地向王叔錢弘俶以及其他幾個就鎮一方的伯叔進貢了大批的占城稻種糧,總數達到了五十萬石之多——其中,首先第一個自然就是要給王叔錢弘俶的那份,而且數額上也要佔大頭,足足有二十萬石之多。以錢弘俶直轄的杭州、越州二府範圍來說,這批種糧足夠在每府播種上三四百萬畝的水田。
大王手下之後,另外三十萬石自然是往錢弘億、錢弘儼和錢仁俊那兒各送十萬石。這三位如今錢家最為實力派的一方節鎮,大的轄有六七州地皮、少的也掌握了三四州,分別是江西、浙南和福建的土皇帝。每家十萬石的種糧,自然只夠覆蓋數鎮不到兩成的水田,但是考慮到技術推廣的速度問題,這也是一個極限了。
畢竟推廣占城稻這種事情,給種子只是其中一項重要工作,更重要的是派出精於農學的人才進行指導。前一年錢惟昱在自己轄區內蘇秀明台集中推廣,也不過是下了五六十萬石占城稻的種糧,而所投入的人力和技術指導人員已經把他轄區內的潛力基本上挖光了。
而如果是給別鎮引種占城稻的話,錢惟昱一來沒法像在自己的地盤上使用各種保甲幫扶的優惠政策,二來也沒法越俎代庖往外移民傳播技術、最多只能派出一些基層的僚屬、給一些占城稻種植的農書給那些伯叔屬下的司戶官吏。因此,論推廣速度肯定不如錢惟昱自己的核心領土。
不管怎麼說,雖然這種保守的推廣會慢一些,但是只要王叔和諸位伯叔認識到了占城稻的巨大好處之後,後面的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也許花上三年時間,就能把吳越本土二十八州的大部分地區都種上雙季稻了。到時候,或許吳越的糧食產量會在如今這個數據上再猛增一半左右,徹底成為亂世之中獨一無二的天下糧倉。
……
與錢惟昱在這個春天非常恭順、人見人愛如同散財童子的表現相比,他十叔錢弘億明顯就太不上道了。二月初占城稻種植的農忙時節,錢弘億倒還沒幹出什麼徵發徭役耽誤農時的事情。但是一旦占城稻秧苗穩定下來之後,錢弘億就立刻徵發徭役和工役銀招募雙管齊下,開展了蘭溪江上游疏浚修閘和建州、虔州官道整地的大工程。
如今,錢弘億同時掌握了這些轄區,本著「要想富,先修路」的正確指導思想,他自然希望自己下轄各州之間更加交通便利,同時讓贛南地區與吳越核心領土的聯繫更為緊密——畢竟在此之前,因為地緣地理的原因,贛南地區都是跟著贛北的洪州、江州跑的。一般誰佔領了九江,江西全境就直接歸誰了。畢竟控制了江州,就意味著全盤獲取了長江、贛江和鄱陽湖的水運之利。而吳越要把那些一貫依附於南唐的新領地養熟了,就必須另闢交通樞紐。
建州-虔州之間的官道,在唐末時候還幾乎是不存在的。因為武夷山的阻隔,那個年代要從江西進入福建,需要付出非常艱辛的運輸損耗。八年前第一次南唐征閩戰役中,査文徽從虔州、吉州帶兵攻下建州,便算是人類軍事史上第一次從江西出發進攻福建的大規模戰役了。當時査文徽的大軍前半段基本上就是靠在群山之中穿行進軍的,後半程則借著閩江上游的兩條重要支流富屯溪、沙溪的河谷進兵,難度略微降低了一些。
在錢弘億的規劃中,這條新修的官道,其建州一側也就是富屯溪、沙溪上遊河谷,必須用碎石沙土鋪路、做到可以在河道兩岸各自并行兩排輜重大車的寬度。遇到河岸邊直接是聳峙的岩石阻礙行車的,必須把大石全部鑿去——當然了,如果錢惟昱的火藥到位之後,也可以是用炸的,這些就都是后話了。
同時溪水中有暗礁的地方,也要先築圍堰圍起來、放空水之後把暗礁砸掉,讓這片原本是行船禁區的所在可以獲取通航之利。官道修到江西境內之後,因為不再有富屯溪和沙溪的河谷可以利用,因此地勢自然更為險峻了。短時間內要修出可以行車的緩坡道路自然是很難辦到的。所以錢弘億隻好是退求其次、要求把原本只有山間獵戶、採藥之人行走的山路,拓寬到至少可以并行馬匹的程度即可。
至於位於信州和衢州之間的蘭溪江穀道工程,情況也是差不多的——衢州和信州之間的交通,北面被安徽的黃山山脈阻隔,南面被浙南的仙霞嶺截斷。唯有在黃山和仙霞嶺兩大山脈之間,有一條穀道匯成了蘭溪江。如今蘭溪江兩岸行車走馬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得隴望蜀的錢弘億「野心」也更加龐大了——
他試圖鑿掉蘭溪江上游航道裡面的礁石、並且修砌河沿堤岸、增築船閘,讓蘭溪江成為全程都可以通航二百料以下內河航運船隻的優質航道。
要知道,蘭溪江是錢塘江的上游支流之一。如果錢弘億完成了這個工程,就意味著日後錢塘江下游大海船運來的貨物,在經過換船之後可以直達江西信州。以吳越如今的水運之力。這一點只要做到的話,那麼以後南唐再想從鄱陽湖東岸南下的話,就再無運能的優勢了。
計劃當然是很美好的,不過這兩項工程的開支也非常巨大。如果光靠錢弘億下轄的平南軍節度使承擔人力和物資費用的話;那麼贛南和建州的百姓,立刻負擔就會加重到當年隋煬帝修大運河的時代一樣!然後後續的歷史發展,就該和劇本上設定的那般民怨沸騰、民變四起……然後錢弘億就在歷史上留下一個「用民過重」的考評,被釘在恥辱柱上。
幸好,他有一個肯借他大把銀子、而且派出撩淺軍、苦役營給他使喚的好侄兒。
嗯,當然了,苦役營這個名字到了正式的時候自然是不能用的了,所以去歲南唐流民當中募集的單身勞工,都被編為了一個名叫「發丘營」的組織,顧名思義,這支工程兵部隊日後的工作範圍正好和「撩淺軍」互補,主要司職炸山開路、挖洞穴隧、築城架橋。「發丘營」的主將,則設為「發丘指揮使」一名。不過稍微讀點書的人,都喜歡把這個惡趣味的組織主官以更古雅的說法昵稱:發丘中郎將。
……
可是,如果你錢弘億隻是借錢借人修工程,那也就罷了。可是工程才開工不過一個月,一些詭秘的消息就開始在吳越國各地傳開了。
錢弘億在工程管理之中,使用了一種新式的、前所未見的往來賬目紀錄、核查方式,而且對於施工的工程量估算,也動用了猶如大殺器的工程量分部分項審計法。
一個月里,據說有三四個信州和虔州當地負責徵集民夫苦役、並且管理這些民夫幹活領口糧工料的保正里甲因為虛報用料,被平南軍的司工監察之人查出,然後鞭笞五十、枷號充入苦役。又有十幾個基層的錢糧司戶之人做假賬,直接掉了腦袋。
新式記賬法和工程量審計法的細則條陳、以及在信州、虔州發生的情況,都被原原本本報到了大王錢弘俶那裡,也被另外幾個外鎮的錢氏宗室關注了。錢弘億本就是吳越宗室之中最著名的經濟人才,他會搞出這些東西來提高工作效率、減少工程錢糧貪墨,眾人都覺得毫不奇怪。而且以錢弘億一貫表現出來的愣頭青學霸氣質,這種事情從邏輯上來說也是很合理的。
大王錢弘俶,以及宗室錢弘儼、錢仁俊等,對於這種情況自然是喜聞樂見的。畢竟他們都是吳越統治體系的最上層,在家天下的時代,各級貪官污吏貪墨的都是他們的內帑私庫,自然是希望貪官污吏越少越好了。但是,從統治穩定性的角度來說,他們也都是不希望這個捅破窟窿的人是自己,都希望有用於擔當哀木涕的肉盾衝上去開群嘲開地圖炮,把揭蓋子的仇恨值都拉走。
錢弘億做了初一之後,不但在自己的轄區內推廣了這個策略,而且還在錢惟昱的慫恿下和錢弘俶的授意下,主動上書奏陳、把自己在信州和虔州初步推廣這個新式賬目審計方法的心得體會、所起效果全部如實奏報,而且力陳其中好處,諫言大王日後在各鎮將此法推而廣之。
一石激起千層屎,這封奏報就好像把大石頭丟進茅坑裡一樣,激起了「公糞」。吳越境內,無數司掌錢糧的官吏、與包稅的鄉紳糧長,都把錢弘億這斷人財路的傢伙給恨上了。至於大王錢弘俶那裡,雖然也在錢弘億的再三力陳之下「勉為其難」地在杭州越州略微試點推廣了一下這個新法。但是因為揭蓋子拉仇恨的事情已經被人做了,倒也沒有人恨到錢弘俶頭上。
至於此法幕後真正的始作俑者錢惟昱,自然是悶聲發大財地一邊在他中吳軍節度使麾下各州和各海外殖民地推廣新式錢糧賬目管理方法,一面在背後給錢弘億搖旗吶喊、歌功頌德,就好像這樁事情和錢惟昱毫無關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