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第237章 醉生夢死
時間線回溯到兩個月前,也就是大周顯德二年正月——哦,不過如果是在嶺南的土地上的話,應該使用的是大漢乾和十三年的年號才對。
興王府(廣州)城南,故番禺之地,本是唐時南海縣治所。自南漢劉岩建號稱帝、改廣州為興王府以來,此處便被划入興王府,再無南海縣治所。然因為地位尷尬,此處並無城池遮蔽,數十年來,卻方便了進出珠江的海客盤踞於此,先帝在此設市舶司,發展至今,儼然已是南海一帶最為商賈繁榮之所在了。
南漢國極盛之時,國土面積也有六七十萬平方公里,經濟內需旺盛、轉運貿易發達。加上掌握著南洋航路,原本海貿的繁榮,發展還在福建和兩浙之前——那大約是二十年前的時候,當時高祖皇帝劉岩在位,而北面馬楚的初代君主馬殷已經薨逝,劉岩趁著北國國喪的機會,在廣南西路和湘南之地開拓無算,國勢最熾。
高祖駕崩之後,南漢也經歷了皇權更替時宗室之間的血腥殺戮,當今皇帝劉晟即位穩固之前,名臣宿將因為在先帝諸子之間站錯隊被殺的不知凡幾,故而國力大損。此後在對兩湖的馬氏政權爭奪中,南漢就沒有再撈到過便宜,反而被馬家奪回過一些州郡。最後,直到馬楚亡國於南唐、以及再後來長沙的武平軍節度使周行逢再次興兵反唐、割據湖南;這一時期南漢在湘南和廣西方向才算是再次借著敵人的內亂,恢復到了高祖皇帝時候的全盛姿態。
然則,劉晟雖然在北面恢復了高祖在位時的極盛疆域,但是在南邊,南漢卻留下了一個日後引為華夏大憾的反賊政權,那就是交趾的吳朝——在高祖劉岩死前3年、距今16年的時候,愛州楊廷藝部將吳權正式起兵反叛,擊敗前去平叛的南漢軍,成為了後世越南政權的淵藪——
此前楊廷藝時代,雖然交州也形同獨立,但是楊廷藝名義上只是自稱節度使、並且稱臣於南漢。而吳權則更進一步,擊敗南漢軍后,自稱南越國王。所以,從那以後,南漢國在西南方向上,便損失了十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失去了繼續往南面開拓的通道。
不過,在中原朝廷眼中,甚至只是在興王府的士民官商眼中,交州的割據政權狀態如何並無所謂,國家疆土的增減,對興王府這一畝三分地的航海貿易,也沒什麼大的影響。所有人都依然過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生活。至於交州吳朝那不過是一塊蠻夷之地罷了——雖然他們這些嶺南人本身,也常常被中原人視為南蠻。
番禺市舶司衙門南邊不遠,有一處連綿打半條街的臨江大商座,背靠著珠江邊足足七八座碼頭棧橋,前頭則是大宗貨賣的店鋪、貨棧。不過此處商座雖然規模宏大、生意興隆,與那些在南洋做了幾十年的老商號比起來,歷史卻並不悠久。
根據那些在這裡做生意有年頭的人們的記憶,這家商座的主人是一戶東瀛人,似乎只是一股兩三年內異軍突起的勢力,剛來的時候還頗受一些有背景的同行挑事兒排擠。後來卻是靠著這家商座的主人自有秘密的航路渠道,可以拿到一些別家拿不到的獨家東海島夷奇貨,這才有朝中權貴將其結納至門下、放養著抽分成乾股的紅利。
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尋常的官民工匠,都還在年節的休憩時間,不曾有活計要做。但是逐利的商戶們,卻是這個時節最為勤勞巴結的人,知道元宵佳節歷來都是撈錢的好機會,便是市舶司附近的幾條街道,也都有販售海外貨品的廟會。
一大早,商戶們還在準備廟會的時候,便有幾輛華貴的馬車從興王府匆匆出城,望著番禺附近的市舶司方向而來。一到地頭,諸多還在籌備廟會貨品的商家一看,便知趣地沒有迎上去請安問候、或是試圖兜售什麼。
因為這些商人都是有眼力見兒的主,一看那幾輛馬車的裝飾,便知道是龍德宮使龔內府的派來的車了。而龔內府正是如今朝中罩著附近那家東瀛客商商座的幕後大佬了,所以但凡是龔內府的車駕出現,周遭的商人都知道人家定然是去本家拿一些進內御用的海外奇貨的。
龔內府名叫龔澄樞,別看內府聽上去不是什麼出名的大官,但是實際權力卻不小——因為龔澄樞正是當今聖上劉晟面前最得用的宦官。
龔澄樞原本是高祖皇帝劉岩在位時候就在內廷供奉給事的老宦。不過七年前的時候,在宮中若論話事權的話,龔澄樞最多也就排得到前三五名的樣子。當時,最得用的宦官還是劉晟從潛邸帶出來的宦官林延遇。不過五年前的時候,林延遇病死了,其他諸位宦官的權力自然要按照座次往前升一位。不過,龔澄樞明顯不是慢慢等待熬資歷的主,他選擇了更快的討得皇帝歡心的捷徑。
七年前,劉晟登基6年,林延遇病死了,龔澄樞揣摩上意,背黑鍋當佞賊,把一件劉晟很想做,但是一直不好意思提出來的事情,給提了出來——那就是多快好省地屠殺自己的兄弟。龔澄樞順應上意,捏造證據誣告齊王劉洪弼、息王劉洪暐、同王劉洪簡、益王劉洪建、辨王劉洪濟、貴王劉洪道、宣王劉洪昭、定王劉洪益等八王串聯謀反的嫌疑,劉晟大喜過望,順勢一次性把自己的八個親兄弟一天之內殺了。
至今為止,劉晨一共殺死過自己的十四個親兄弟(所殺的侄兒已經沒法統計了,史載不詳,估計有近百個),那一天的所殺,就佔到了他一輩子所殺兄弟數的三分之二。
而後,龔澄樞就一躍成為了宦官當中最受信用的一個——原因很簡單,論資歷,龔澄樞原本也就僅在林延遇之下,比其他宦官都老。而此前之所以不能成為最受重用的一個,無非是因為排在他前面的那幾個宦官,都是劉晟從潛邸帶出來的,而龔澄樞是高祖皇帝身邊的,劉晟自然更傾向於信任從小就跟著自己的宦官。但是一日殺八王的事情出來之後,龔澄樞相當於是納了一個自絕後路的投名狀,把其他支脈的宗室都給徹底得罪乾淨了,劉晟自然更加放心重用他。
只見內府的馬車在市舶司附近那座東瀛商座前面停下,下來幾個小太監,咋咋呼呼地便入內吩咐事情去了,引得外面偷覷的其他商人猜測紛紛,究竟是宮中又短了什麼奇珍的奢侈消費之物。
幾個小太監進了商座,立刻被此間主人引到內室,門一關,其中一個小太監就掏出一張密函遞過去,一邊說道:
「呂宋助左衛門,內府有令,即刻再送二十盒福壽膏、五十束香麻入宮。還有,那前次新出的『朗姆酒』,陛下試飲了之後,也覺著濃辣酣暢,這次也要再進五十壇。內府還在宮裡等著給陛下上供呢,速速去辦!」
那個被稱作呂宋助左衛門的東瀛人看上去五短身材,剃了前額頭髮,其餘頭髮和兩側鬢角在腦後紮成一束,雙眼透著商賈的精明。不過,他本名當然不叫這個,這隻不過是為了掩飾其來歷、所以主公給他賜的假名,方便他在興王府地界上做生意。
畢竟,興王府的大食商人還是不少的,縱然如今吳越水師在南洋實力也不小,卻也不可能做得太出格,真箇把來南漢經商的大食商人都用海盜手段劫了、以此壟斷中原的海外貿易。這種情況下,要想保密一些別家沒有的獨門奇貨,那麼偽裝成西域特產顯然不合適——你的西域同行都拿不出來的寶貨,為什麼你就拿得出來?最合適的辦法,便是偽裝成很少來南洋的日本商人。
只見呂宋助左衛門聽了小太監的命令之後,半是故作大驚失色,半是真箇震驚地問道:「這麼多?年前臘月底的時候,已經供奉過這麼大一批寶貨了,這才不過十七八日,便已經用盡了?這奇葯雖好,但是用多了,也便如酒色傷身一般……」
「要你這腌臢鳥廢話!陛下年內大宴群臣,又不是光一人享用,諸王大臣……呸,就你這賊廝鳥,咱家和你解釋個啥,總之內府有令,馬上籌備出來便是,咱家還等著回復呢,回去得晚了,若是陛下癮頭起來了,看不拆了你這鳥店。」
「是是是……小的該死,是小的多話了,請天使稍待片刻,今日碼頭上正好有兩條船來,小的這便去催著看看,有多少貨先卸下來給天使帶走——這般奇物來源,天使也是知曉的。便是我日本國國內,也不曾出產,靠的是海商再往極東島夷之國『夏威夷』處販售得來,海路程途數萬里。若是造了風浪,小的也是無計可施。」
「拿不出來,仔細內府要你腦袋!」
在小太監的喝罵聲中,呂宋助左衛門故作派人去碼頭上催促,驗看商號今日進港的貨船中是否真有從「夏威夷國」商路返航的。隨後,他自己卻轉回內宅一間密室,用機關打開地窖,親自從裡面拉出幾口大箱子。打開來看時,裡面滿滿地都是兩種貨品。
可憐劉晟和龔澄樞還以為這些東西,真箇是往返三萬裏海路從夏威夷國運來的呢。要是被他們知道,在這間商座的地窖密室里就能有備無患地囤積著這麼多,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那兩種貨品當中的第一種,是灰黑油亮的油膏狀物質,散發著妖異的生物鹼氣息。另一種,則是莖葉形似榨香油用的胡麻類作物、但是纖維更加短小、莖稈更加油潤的植物。只不過,這種植物此刻已經是晒乾炮製好的了,色澤紅褐,用火摺子一點,便會散發出如夢似幻的煙霧。
「哪怕要給諸王和妃子打賞,算劉晟自己只吸一半,那也已經到了半個多月抽十大盒的程度了。還不忘****痛飲烈酒,看來,應該時日不多了吧……該不該稟報殿下了呢?」端詳著手中的貨物,呂宋助左衛門思忖著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