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第309章 各有應得
甘露院,作為反賊孫承佑同謀安倍晴明、安倍素子曾經居住的所在;在吳越宮變結束之後,已然成為了不詳之地。雖然在宮變那幾日內,這裡和仙居堂、天寵堂、玉華樓等另外三處宮室一起付之一炬了,但是在重建問題的待遇上,卻是天壤之別。
曾經看護這處所在的宮女太監大多已經在宮變過程中被殺害了,少數活下來的,也有選擇性地暴斃了一批——最後活下來的,只有當年錢惟昱的母妃仰元妃搬出去之前、曾經伺候過仰元妃,而且頗為得用、對仰元妃忠心的宮女。其他錢弘俶當國王那幾年安插進來的人,基本上死得七七八八。
宮廷高牆之內,歷來是千古秘辛血淚的所在。宮廷內的宮女太監死活,比宮外之人更加波瀾不驚,當權者一句話就可以把幾十上百號人的生死大事遮掩過去。這也不是錢惟昱心狠手辣,實在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任何有可能留下端倪的小角色,何必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根據錢惟昱的令旨,甘露院這塊子城中約摸不到十畝的所在,未來會從佛堂改為園林,只留下少數軒敞的屋舍,類似於錢惟昱在蘇州起的滄浪園一般格局,盡量多草木園林、假山池塘,也算是對往昔的一些懷念罷了。
此時此刻,甘露院遺址中,只有一樁中式的小木屋是剛剛起好的,隱在新疏浚堆砌得池塘假山之間,顯得那樣幽靜,宮女太監都不好靠近這裡。屋內一個渾身還多處纏著繃帶,面色蠟黃的虛弱少女,大約十八九歲年紀,斜靠在一堆絲棉的軟褥子上養傷。
在她對面,居然是如今已經升級為王妃了的周娥皇。娥皇繚綾鮫綃遍體,滿頭珠光寶氣,搖曳生輝,比數月前的姿態多了兩三分母儀天下的雍容氣度,果真是養移體居移氣,當了王妃之後,氣場著實多了一些讓普通男女覺得凌然可傲的威壓。
不過,如此雍容的娥皇,此刻眼中卻滿是溫柔憐惜,並且親手拿著一碗湯藥,用銀挑子一小勺一小勺地餵給那個少女服下。
「素子,這些日子你受苦了。讓你用苦肉計故意被擒、遭人酷刑拷打攀咬孫承佑,著實是……要不是大王屢次安慰本宮說,你父女多有陰陽幻術,障眼脫身的秘法,斷然不至於傷了性命,本宮定然也不會準的。大王如此用你,你可不要對大王懷恨在心。」
「娘娘折煞奴奴了。奴奴的性命也是大王昔年從酒吞童子一黨手中救來的,就算要奴奴換他一命報恩,也是該的。」
安倍素子心虛地回答著周娥皇的言語試探。她父女二人故作獻葯獻功法投靠錢弘俶的這兩年,她可是小心謹慎,除了密道出入通傳一些消息,再無和錢惟昱的人見面過,「雨露蒙恩」更是一次都別想。所以至今到了十九歲,依然看上去保持著少女體態,沒有半分破綻。
「娘娘莫非是看奴奴如此忠心,便要賞賜奴奴一個身份了么。」素子心中胡思亂想著,臉上泛出一陣潮紅,不過幸好她身子虛弱,看在周娥皇眼裡倒不覺得她是羞澀,而是感恩戴德激動了。
娥皇抓起素子一隻柔荑,款款溫言地勸慰道:「你對大王果然忠心,那份心思本宮也看在心裡。我吳越國廣施恩澤,不會虧待。只是你這原本的身份已經被打上了逆賊同黨的烙印,自然是不能再出現的。日後,便該換一個門庭出身入宮,身子大好了之後便先讓大王蒙恩招幸了。過個半年,邊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封號。」
「奴奴叩謝娘娘大恩,日後定然銜環結草,謹守本分,不敢邀寵。」素子掙扎著要撐起身體,結果一個月前被逼供拷打時打斷的幾根肋骨還沒徹底長好,身子一用力就一陣徹骨奇痛,重新趴了回去。
「你這妹子,好生拘禮,下次休要如此了。大王能夠得你這般忠心護主的,姐姐還為大王高興呢,這事兒便這麼說定了——你便先想一個出身化名吧,日後也好遮掩身份。當日甘露院中見過你的,大多也都不在了;先王身邊貼身侍候的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不得再入禁宮。」
錢惟昱當年偷吃造下的冤孽,如今總算是全部抹平了。憑心而論,周娥皇此舉也算中規中矩,為自己的夫君多納側室固然不是每一個女人都願意去做的事情。可是錢惟昱如今既然即位做了國王,只有一個正妻、一個檯面上的側妃蔣潔茹、以及一個目前還沒有暴露、需要一段時間后才能公布的楊雲娥。
這樣的後宮配置,著實會給周娥皇的名聲帶來壓力——若非正妃善妒,怎麼會是如此這般呢?哪怕為了正自己的賢惠大度之名,弄幾個威脅不到自己的擺擺樣子,也是必須的。
……
一個時辰后,咸寧殿偏殿。安排好了安倍素子的身份和入宮事宜后,周娥皇便準備向錢惟昱稟報一番她的計劃。
宮女們都是換過一遍的,當初錢弘俶時代就在錢弘俶身邊服侍過的宮女,除了那些知道些不該知道以致暴斃的之外,其餘已經全部放了出去。如今在錢惟昱身邊伺候的,大多是年紀很小、此前選入宮不久,沒有被錢弘俶接觸過的,將來說不定也要再選一批秀女充作宮中粗使之用。這些謹小慎微的宮女見了王妃悄然而來,自然是要跪下見禮、順便打帘子通報的了。
周娥皇微微抬手制止了那些小宮女,示意她們不要驚動大王,然後便輕搖緩步無聲無息地走到錢惟昱身邊。略略掃視了一眼,看到那裡堆著三四份半攤著、有著新近擦拭濕痕的捲軸,抬頭分別寫著《進士科諏議》、《兵事科諏議》、《戶賦數術科諏議》、《工部科諏議》、《刑名律令科諏議》。娥皇一看,便知道大王這是在反覆修飾錘鍊他那已經謀劃了兩年的吳越國科舉改革了。
兩年前,滅亡南漢之後,吳越國在向北朝大舉朝貢錢糧時,便從大周皇帝柴榮那裡討到了「開設鄉試、錄用舉人」的福利。從此以後,吳越國理論上每年都可以以省或者說道為單位,舉行科舉考試,一改此前官員缺額時才臨時局部考試的不正規狀態。
經過兩次秋闈,各個節鎮也著實為吳越國選拔出了一些文人學士,大約每個省每年可以錄用舉人五六十人。並且有大約三成多的被實授了官員缺額、填補到最小正九品的每縣司房主事為止的官位上。剩下六七成屬於儲備人才,雖然沒有授官,也由官府每月支付俸祿二十貫作為補貼,並准許這些儲備人才依然從事此前的本業,直到出缺。
當然,其中具體的做法,因為是打著各省的旗號,所以都不盡相同——比如錢惟昱的中吳軍節鎮,每年的秋闈鄉試中錄取的人數都會多一些,並且對於未授官的舉人的俸祿發放也會高一些,以實現對人才的更好吸引。同時,中吳軍還建起了一些行政實際技能的培訓摸索,創辦了一兩所學校,教授諸如粗淺的錢糧戶口的計算、工程勘測和組織、田畝丈量之類的實用知識,供舉人們進修。這些都是別的節鎮沒有過的措施。
選拔出來一些人才不算大事,最重要的,錢惟昱覺得應該還是這兩年的試運行,給原來沒有多少正規科舉運作經驗的吳越行政體系積累了經驗。兩年實際操作下來,後面再有些改革和完善,在可操作性方面就更加容易推行一些。
錢惟昱謀划的這個改革,便是在自己當上吳越王之後,在鄉試錄取舉人的基礎上,再設置更高一級的考試,並且增加、改革分類考試的科目內容,讓吳越的科舉可以選出更多亂世和治理中實用的人才——當然,這個更高級別的考試名義上絕不能用僭越的進士科、而是需要掩蓋一層外衣。
錢惟昱感受到身邊有些響動,一雙素手從案旁的銀霜獸炭火盆上端起煨在那裡的鹿脯參湯,舀出一盞后,柔柔地遞過來。一回頭,便看到是周娥皇在側。往邊上一看,那些宮女居然都在無聲無息之間被周娥皇支開了,偏殿簾幕之內,一個人影也無。錢惟昱心中意動,接過鹿脯參湯慢慢喝下,便把娥皇摟入懷中。
「愛妃定然是有事了,可是覺得寡人這幾日政務繁忙,冷落了愛妃了?原本別的事情到不打緊,只是這科舉改革,哪次不得不提前許久準備,不然猝然改革考試內容,士子們都來不及讀那些新加入考試範圍的書,到時候一個人才都取不到,豈不是遺人笑柄?寡人打算著明年正月加開春闈恩科,順便推行新法,這才不得不忙碌。」
「大王勤於國政,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這番是來知會一聲大王,素子妹妹那裡臣妾這幾日也去看過幾次了,傷勢著實好轉了一些。臣妾見她著實對大王忠心不二、生死不離,便私下做主為大王納了她,過幾個月,給她該換一個身份,便好成了好事。」
錢惟昱輕撫著扶正娥皇的面龐,把娥皇的瓜子臉拉近到兩人鼻翼相貼的距離,不避不閃地凝視著娥皇那對翦水明眸,倏然笑問:「愛妃不呷醋么。」
娥皇粉面微紅,一掌撩開錢惟昱撫弄著自己面龐的手臂,嬌嗔不依道:「大王好歹也是一國之君了,舉目四海諸國,不說柴榮李璟孟昶後宮宮女數千、有封號的妃嬪過百。便是縮在太原城裡,僅有兩三州地盤的劉鈞,也有后妃數十人。
吳越如今的人民疆土,便不說比大周,好歹也反超了南唐、在北朝眼中與蜀國伯仲之間。若是後宮僅有一正一側二妃,北人還不嘲諷臣妾擅妒了么。在外人眼中,咱吳越剛剛出了一個謀害先王其餘子嗣的妒毒奸妃孫太真;難道大王還要讓臣妾也背負罵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