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第315章 短板
懷著對目前的冶金工藝還不能鍛造整根的海船龍骨,錢惟昱心中著實惆悵了一陣。不過很快也就丟開了這件事情。在湖州的長興鋼鐵廠視察了兩天,隨後便順道轉去西邊的嚴州視察一番。
在那裡,有剛剛初具規模的千島湖工程,也是未來吳越大型水力工業的核心基地所在。無論是金屬鍛造加工還是大規模的紡織業紡紗繅絲,抑或再是朝廷在杭嘉湖一帶官倉糧食的集中脫粒碾米,都可以借重這裡龐大的水能資源。
經過錢惟昱統治嚴州的這兩年建設,累計投下去三百萬貫錢糧之後。在後世淳安縣境內,如今已經在錢塘江上游的新安江段形成了兩道庫區水頭大約在30米上下的大壩,還修砌了大約十幾里長的堤防。整個工程沒法玩後世的混凝土重力壩,所以只能是內部夯土並澆灌土水泥,外頭再用巨石堆砌一層表面,然後用糯米汁蒸土黏合劑與土法水泥混用緊固。
這樣的施工方法比這個時代最精巧的城牆修葺工藝還要優越一些,比後世的混凝土重力壩也不遑多讓——混凝土重力壩好歹是不會有巨石包殼的,而吳越工部修建大壩的時候,因為對土水泥強度不夠信心,還加了成本昂貴的外層包石包磚。所以除了成本高昂之外,質量並沒有劣勢。後世的新安江水電站壩高110米左右,以一千年前的技術,修一個只有30米高的實心壩還是沒問題的。
湖州西苕溪邊的水車因為沒有堤防大壩攔水,水頭不過才每公里兩三米的落差,配合普通水車的情況下,那種水流流速和衝擊力只能用來帶動80錠的水力大紡車,或者二三十噸級別的水力鍛錘。而新安江地處天目山深處,從歙州嚴州邊境到嚴州東部,不過六十里直線距離就有一百多米的落差!
經過幾道堤壩在原本自然落差就最大的位置攔水蓄水、抬高水頭后。每段大壩後面可以跟三四里長的做功河段。堤防夾束的河流每公里可以有十幾米的落差,水流的勢能密度也就可以達到西苕溪的將近十倍。
按照工期計劃,整個新安江上游適合築壩的位置有四五處之多,如今修了兩道只能算是完成了一期工程。大壩和堤防完工後,工部的人馬上組織在淳安照搬照抄一些在長興已經實施過的水車和設備來,只是比照原來的格局形制把尺寸放大數倍。
結果,用來做大型水力碾米作坊的那些工序還能勉強作業。用來大規模工業化紡紗的話,因為水力推力更大、而單錠紗錠所需的牽繞力度是不變的,就需要更加繁雜的機械傳動結構——確切的說就是類似於汽車在使用大牽引力的引擎時,需要變速比更加大的變速箱。金屬鍛造作業方面,純粹加大水車和鍛錘的尺寸分量,也導致了水車轉軸和傳動換向的機構吃不住分量,紛紛崩斷。
大壩堤防造好了,卻面臨工作機械跟不上的問題。以至於白白投了幾百萬貫下去的水利工程,目前依然只能起到一點點調節水旱、保障下游杭越明秀四州農業生產旱澇保收的作用,真是大材小用了。
在嚴州巡查數日都發現這個問題暫時沒法解決,錢惟昱只能是結束了這次視察巡幸的過程,趕回杭州另想辦法了。
或許,他手下的工程技術人才還是太少了,機械、工程和農業革新光靠一個沈默挑大樑。化工方面靠一個被他奴役了好幾年的小道姑——也就是那個張天師的妹子、清涼散人張湛然。其他,就完全沒有擅長科學的人才了。錢惟昱自己有一些理論上的想法和指導思想,卻沒有人可以實踐、試驗、落實成生產力,實在是一件憋屈的事情。
……
錢惟昱結束了這一趟持續七八天的巡視,回到杭州的時候,也已經是臘月中旬了。北邊蘇州崑山那裡連續傳來了數次奏報。有軍事方面的奏報,是陳誨發回來的,通報說吳越軍已經圍困了楚州城。有胡逗洲大營發回來的,內容是關於民政方面收攏淮南戰爭流民。
也有崑山船廠的一封密奏,呈報說吳越國的第一艘三桅飛剪船已經下水了,只要再裝配施工幾個月,配齊船帆索具,就可以楊帆出海了。這艘飛剪船是一年半前開工的因為當時吳越國的長絨棉和亞麻混紡帆布已經很成熟了,海船對軟帆的索具裝配和搶風應用也有了四五年的逐步技術積累,所以當時錢惟昱才下令建造一艘大長寬比、空心上抬船首、基本平甲板結構的大型軟帆船,為將來的遠航探索打基礎。
那艘船用了一顆從交趾的熱帶雨林里採伐到的巨大鐵梨樹木材,使用非拼接龍骨的結構,用整顆合抱粗的大樹削製成矩形龍骨,然後才有了這艘大船——南宋以前的中國造船史上,還沒有掌握桅杆和龍骨的木材拼接技術,所以南宋以前的船隻尺寸受到很大的限制,桅杆的高度無法大於樹木的最大高度,船隻的長度也受整顆樹木刨削龍骨的尺寸限制。
八年前,錢惟昱剛剛從南唐結束人質生涯回國時,就著手過改造飛桁硬帆船,那一次算是中國造船技術第一次進行了桅杆的拼接。但是龍骨的強度要求,尤其是在長寬比更加修長的船隻上,要為橫浪暗涌的剪切應力留足余量,導致拼接技術在建造大型飛剪船的時候還不敢應用。一年半前在交趾熱帶雨林里尋訪許久,只找到了一棵二十丈高的的鐵梨樹——
普通的鐵梨木成年也只能生長到十二三丈,那棵大樹起碼比其餘同類多了兩三百年壽命,才能長到那麼大,成為吳越國第一艘飛剪船的龍骨。那棵大樹後來在輔料的幫襯下,形成了一艘全長二十五丈、自重三千料、載重一萬料的飛剪船。採用三桅全帆裝的棉麻混紡帆布,加上一根船尾的縱帆短桅、各色三角支索飛帆、前帆提供整體動力。
同時,崑山船廠也按照原本錢惟昱的規劃交代、提前備好了再造兩艘更大形制飛剪軟帆船的木料型材、帆布桐油——當初,錢惟昱自信滿滿覺得長興鋼鐵廠造出高質量鋼材后,配合大型水利鍛機,肯定可以弄出鋼鐵龍骨和肋骨,進一步實現飛剪船的大型化工作。結果目前鐵龍骨成了短板,進一步擴大飛剪船的嘗試也只能擱置。
……
被一連串的現實稍微打擊了幾次,錢惟昱也只能暫時把解決不了的問題丟開。回到杭州宮中,閑住了幾日,處置一些日常的繁冗事務。
這一日已經是臘月十五,眼看著年關將近,諸般事務都快歇業了,普通官署當中除了戶部、兵部還為錢糧核算、軍備運輸、支持戰事忙碌,其餘各部和普通衙門都開始逐步清閑了下來。
錢惟昱諸般擠壓得政務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又想到當初他下敕命宣布來年春闈恩科時,恩准了那些此前不曾通過吳越鄉試、但是報考非文章詩賦類的「工程專業人才」可以到戶部、工部進行各部自行組織、禮部幫辦地初試、以獲得額外的春闈名額。於是他心中便活泛起來,想著出去走走。
事實上,他是對於今年這第一科的算學統籌人才選拔著實倍感期待。從隋唐以來,科舉考試都沒有為理工科人才開闢什麼上升通道,考一個每年最多錄取三四個名額的明算科便是極限了。如今他新王繼位、大開恩科,讓那些雜學人才多了那麼多機會,應該也能吸引到小貓小狗兩三隻吧?手頭一幫文科科班的官僚,技術人員奇缺的現狀,著實要把錢惟昱逼瘋了。
念及此處,錢惟昱便讓源賴光挑了一隊扈從牙兵,然後行出宮去,到新建的工部衙門走一遭。在錢惟昱即位之前,吳越國還沒有正式的六部建制,只有分管各部工作的主事,沒有尚書、侍郎等級別的正式任命。所以六部設立之後少不得把原來有實無名幹活的人提拔一批。錢惟昱讓他十叔錢弘億領個戶部尚書、錢弘儼領個禮部尚書,便是其中例子。
至於這工部的主官,原本倒還真不是錢惟昱的嫡系。沈默的技術水平是夠的,但是不適合做一部主官,所以錢惟昱繼位后也不過是讓他做了工部下屬一個司的郎中,並且兼著軍器監。工部的尚書、侍郎都是錢弘俶時代的舊人。
錢惟昱的車駕出得子城、一路行來到了城南河坊街一代的工部衙門。到的時候,工部衙門大堂上,居然正在進行算學的考試——原本錢惟昱在敕命當中也是准許被授權的各部在首次恩科過程中自行決定組織方式,也沒在乎對方是否會有舞弊。
但是按照錢惟昱的想法,這種考試好歹也要有個幾百號人來報名吧,六部衙門如何擺得下?但是古人學理工科類雜學的人就是如此稀少。第一次開科吃頭口水的人少也就不稀罕了。當然另一方面也和這次恩科宣布的時間和初試的時間組織相對較短有關,偏遠地方的人說不定還趕不上呢。
工部尚書名叫陳細志,只是個積年老儒,年近七旬。全靠武肅王年間就勤謹任事,那麼多年來慢慢積功爬上來的。說實話此人對於理工科著實沒什麼天賦,全靠經驗撐著,在錢惟昱和數代先王眼中都沒什麼存在感。見大王親臨,少不得帶著另外幾個主持考試的工部官員出來行禮跪迎。
錢惟昱讓諸人免禮,直入大堂,又示意前來應試的舉子安心答卷。他親自拿起一張卷子來看,上面的題目無非是些勾股定理的算學題目,另外就是土地丈量、山川地理測繪的工程應用題目,以及極少數築城、修堤防水利的施工方案。至於物理、機械的知識,要想指望這場考試來體現,那是別想了。
錢惟昱也知道這是這個時代的知識結構局限性,對於工部組織的初試只能出出這種題目也不以為忤。即使這樣,還有大部分參考人答不上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