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第337章 李煜
張湛然一聽顧少妍的名字,馬上就反應過來對方是誰了。這女人和自己歲數相若,是錢惟昱的心腹侍衛將領、鐵騎都都帥顧長風的妹妹。原本去了交趾兩年,帶領一小隊侍衛牙兵給靜海軍楊雲娥做護衛。只不過名為護衛,實則完全是因為錢惟昱那段時間還不信任楊雲娥的忠誠度,所以派一個女人去監視罷了。
如今楊雲娥已經被錢惟昱接回杭州正式迎娶入宮,顧少妍也就沒必要留在交趾,跟著回來,錢惟昱賞她一個內衛指揮使,讓她挑選一些宮女中體格還算有力的女子,或是在新王選拔宮女時從民間選取身段氣力尚可的良家女子、效法日本國姬武士舊制,組成約摸數百人的後宮宿衛之人。
正所謂同行是冤家,張湛然自負道術深湛,武功在女子當中也算卓然不凡;對於顧少妍她也是聽聞已久從沒見過,今日一見對方貌似比自己得用,心中便有些吃味。
她心不在焉的暗忖道:「哼,你不過是武功和貧道相若,身段比貧道好些。哪有貧道這般煉化萬物的道術,大王在湖州的錢監、鐵廠的煉硫煉硝難道還離得開貧道這般的專業人才么?過幾個月,等貧道拿出一樁讓大王都看的瞠目結舌的功勞,到時候還不是穩穩壓爾等一頭。」
錢惟昱卻沒有費心思去揣度女兒家心思,或許他對張湛然的認識還停留在對蘿莉的認識程度,絲毫沒有感受到少女心智的漸漸長成吧。故而只是略微對張湛然的行動進行了溫言撫慰,又賞賜了一些物件,也就丟過一邊了。
……
錢惟昱得到消息的時候,也已經是七月中旬了,同一時刻在金陵戰場上,戰鬥的血腥程度也愈演愈烈。
李重進帶著他在東南行營招討使任上的本部兵馬猛攻金陵城五天,死傷了四千餘眾,才算是徹底填平了金陵城多處寬闊的護城河,開闢了多處新的附城戰場。這種事情原本沒有什麼必要,即使做了也不過是讓守城的南唐軍不得不分出兵力多防守幾處戰場,加快絞肉的投入速度罷了。
李重進很快就吃不住這般磨人命的戰鬥,不得不把自己的部隊撤下來進行休整,結果卻遭到了柴榮的訓斥,越過李重進直接調走了李重進東南招討大營的部分兵馬,並且剝離了李重進對侍衛司兵馬的協統許可權繼續作為炮灰投入攻城。與此同時,攻城部隊被全部交給張永德全權統領。有了李重進的受責,張永德倒是乖覺了些,而且張永德和李重進多年來有些矛盾,在政敵被打壓的情況下,張永德的表現慾望還是比較強大的。
一個又一個都的殿前司和侍衛司精兵被投入攻城戰場,絲毫不顧忌迅疾猛攻帶來的額外傷亡。火油灌和使用泥彈的砲車更是絲毫不顧區分民用目標和軍事目標,迫近到距離城頭不足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內,無差別越過城頭對城內坊市進行轟擊,砲石如雨之下,被砸回的沿城牆民居不下十幾個坊市,讓金陵城內外都陷入修羅場一般的酷烈之中。
原本已經岌岌可危的南唐軍反而被這種廝殺激起了更加暴烈的血性,獲得了一些和周人公平換命的機會——在周人密集蟻附的時候,火幔、毒煙彈、灰瓶、油鍋、金汁……各種各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打擊效率成倍提升,雖然使用這些武器的南唐兵很快也會被進攻的周人射成篩子,基本上只是一鎚子的買賣。但是,到了這個時刻,留在金陵城內廝殺的唐兵基本上都已經是死忠了,這種早死早解脫的行徑又有什麼關係呢。
說句題外話,神臂弓這種兵器畢竟屬於傳統冷兵器的範疇,在吳越國量產這種兵器七八年後,南唐和後周也多少開始成功仿製威力絕不弱於吳越的神臂弓。只是受局限於神臂弓這種武器的高成本,這兩國在財政不允許的情況下裝備量還不高罷了。
高烈度的攻城戰足足持續了將近一個月之久,南唐守城精兵戰死及因為缺醫少葯而在負傷后惡化而死的,佔了大半之數,最後只好把一波波民壯和團練填補上來死磕。後周一方殿前司禁軍居然死傷了將近兩萬之眾,算上侍衛司和雜牌軍的死傷,更是突破了四萬之數——當初劉仁瞻死守壽州,阻住周軍兩年之久,也不過造成了這麼一些傷亡而已。
柴榮經過六年勵精圖治和整頓,所有禁軍全額編製情況下也僅有22萬人馬——也就是殿前司14萬人(馬軍4萬、左右共8都;步軍10萬,分20都)、侍衛司8萬(騎軍2萬、步軍6萬)。這個數據因為戰爭的損耗,並不能長期保持滿編,與南唐多年交戰,尤其是壽州戰役的損耗,讓柴榮在顯德五年時候就只剩大約19萬人的禁軍兵力。此番為了奪取金陵及一連串的前置戰役,居然又折損數萬精銳,讓禁軍兵馬跌落到了總兵力16萬人左右的程度。
對於滅國之戰來說,這樣的損失也不是不可接受,但是明明緩緩圖之可以少死一兩萬人,柴榮卻如此急切,只能說明柴榮有一個非死磕不可的理由。
……
八月十五,中秋之日。
金陵城內,清暉殿中,慘淡的氛圍已經到了極點。南唐皇帝李璟的疾病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無葯可治的程度,長期的精神壓力和亡國的憂鬱,以及最近一個多月來每日晝夜不息的警報,已經徹底壓垮了詩人的求生之念。
或許詩人都是感性的吧,中秋這一日,原本皇帝該是要給群臣賜宴的,但是李璟的身體顯然是不可能了。原本還有文臣陳喬提議讓皇六子、吳王李從嘉暫代,也不必奢靡糧草,只是代替皇帝撫慰一番群臣,以提振一下士氣——雖然這個建議也就是多讓人鼓起勇氣多抵抗十天八天的,多死一些人罷了,沒什麼根本性的作用。
這個建議觸動了李璟,自從洪州和揚州失守,他的二弟三弟李景遂、李景達分別戰死殉國后,他就一直希望把自己的兩個幼子保護下來,以至於皇太弟戰死時,都沒有繼續冊封皇太子。他深深知道,亡國的罪名,應該在他李璟自己手上背負,不該害了自己的孩兒,這種當口,哪怕一個皇太子的名分,對於李從嘉來說都是有害無益的。現在陳喬的建議,最終卻是讓李璟堅定了放棄抵抗的決心。
自己的病情自己往往是最清楚的,李璟深知自己最多只有十天半個月的可以活了,而且說不定隨時都有可能昏迷過去無法再清醒,那樣也就沒法下旨意了。「一定要在自己徹底撒手之前向周軍投降。仗打到這一步,害的人已經夠多了。大唐已經四面楚歌,僅剩一城之地,再多多流血還有什麼意義呢?那樣只會害了從嘉。」這就是李璟最後的念頭,憑著這個念頭的支撐,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決議投降這種事情,哪怕是出自上意,依然會有一些死硬者力圖勸諫,甚至還有禁軍統領軍官及內牙士卒力諫不從后自殺殉國的,朝中及軍中上下死者數百人,但是更多的人也理解皇帝的苦衷,畢竟為了尊嚴而戰打到這一步也夠了,縱然神州陸沉,也是要有人活下去的。
當日夜,南唐皇六子、吳王李從嘉作為李璟仍然在世的兒子當中最年長的一個,被招入宮中受了作為降書的密詔。隨後連夜在金陵城北玄武門處點起火把,豎起降旗,對周軍喊話。在初步接洽成功之後,李煜帶著百餘侍衛、十幾個隨行文武官員,拿著降表在周軍監視下被送往周軍的御營。
……
「陛下,大喜啊,唐軍降了!偽帝李璟派遣其嫡子、偽吳王李煜親奉降表入營,願意獻出金陵城。」趙匡胤在軍前得到消息,立刻飛奔入營向柴榮通報。
這幾日,柴榮也已經起不了身了,一方面是固有的心血管疾病突發,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穢——反正太醫官們看不出來的毛病,總歸不會說自己技藝不精的,往「觸怒神佛、誤中邪祟」上一推,那醫生就沒責任了——總之,柴榮胸口長出了一個杯盞大小疽瘡;看位置正在心肺附近,而且與那日柴榮玉斧砸擊金山寺大佛時所砸中的部位幾乎相同。故而雖然柴榮重病的消息一致對外封鎖,但是在御營內部,卻已經有各種各樣壓抑的聲音在涌動了:此番陛下猝然不起,定然是遭到了佛的報應!
此時驟然聽到南唐終於撐不住了,願意無條件開城投降,柴榮也是心中大喜,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試圖奮然一躍而起,結果又體力不支重重摔倒在御榻上。
趙匡胤一邊衝上來扶住柴榮,身手居然比柴榮身邊那兩個太監還快,一邊神色赤誠地說道:「陛下小心!陛下保重龍體要緊啊,如今偽唐已滅,陛下自可數日之內便回汴京,抑或病體不宜再舟車勞頓的話,也可就地進金陵城安養。不要急躁以免樂極生悲啊……啊,末將該死,末將剛才的話真是罪該萬死!」
「還是匡胤可靠啊,唉,要是重進永德不是先帝血親姻親,那該多好,定然可以和匡胤一般公忠體國了吧。」柴榮嘴上不說,心裡卻是細細暗想著,隨後心思又馬上轉到南唐投降使者身上,抓住趙匡胤的手問道:
「南唐並沒有開城讓我軍入城,而是派了一個皇子用懸筐送出城外,來獻降表?莫非還有緩兵之詐?」
「陛下……不必擔憂,使者入營前說了,是偽帝李璟病重將死,實在起不得身了。他又不想害了自己的兒子、讓他兒子背負上亡國之君的惡名與猜忌,這才想在臨死之前獻城投降。這也是一份舐犢之情,陛下不必多慮。」
柴榮聽了,心中也是頗有共鳴:「南唐的問題,一定要在朕手中徹底解決,絕不能留給年幼的宗訓。而且,這個當口絕不能讓唐人看到朕病重,一定要親自接見那個李煜,讓他明日依約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