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第413章 三鎮齊滅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按照錢惟昱和趙匡胤的間接密謀,在談判桌上達成的荊湖淮南三軍閥分贓結果是:
荊南節度使四州全部劃歸北宋的勢力範圍,至於趙匡胤是外交脅迫還是武力攻取都隨便。武平軍的湖南八州則劃歸吳越,從此吳越與北宋在湖南湖北之間划長江而治。因為在兩湖問題的瓜分上,吳越人明顯在地盤大小上佔了便宜,所以在淮南分配上宋人要找補一些回來。吳越人僅僅拿下了金陵江北門戶的揚州、雄州、滁州、廬州;這四州因為有清流關險隘與廬山、邗溝幾方地利可守,拿下之後也可以與吳越原本在江北的泰州楚州相連。其餘淮南十二州剩下來的八個州,則作為對於吳越人佔據了湖南的補償,留給了趙匡胤。
這樣一來,吳越在這一場瓜分中增加了12個州的領土,北宋也會增加12個州的領土。從明面上來看誰都沒吃虧,不過從此以後,兩國之間所有的夾心層緩衝帶都消失了,下一次相間的時候,便是兩軍反目之時。
壽州原本是錢惟昱用來作為談判中的彈性籌碼使用的,但是趙匡胤肯定不會允許這座曾經在劉仁瞻手下擋住了周世宗兩年腳步的堅城繼續留在南朝手中。趙光義在出使之前,從皇兄那裡拿到的條件也是壽州問題絕不退讓,否則免談。於是在艱難的談判中,吳越人的這個提議被不容置疑地否決了,表達了北宋壽州和濠州絕不退讓的秘密姿態。
本來趙光義也想在底線之外為皇兄爭取得更多,不過吳越人咬死不肯放棄滁州的清流關防線,所以滁州揚州廬州一個都不能少,多方運作下。加上吳越人許諾在錢糧鹽鐵上一次性給北朝更多輸血。北宋一方自忖拿了吳越人的錢糧鹽鐵之後,宋軍將來在伐蜀的準備工作方面至少可以縮短一年時間,也就沒有咬死揚州不鬆口。這,才有了後來的局面。
對於趙匡胤來說,他的宋朝自從建立之日起,就可謂是無日不戰。一開始吃的是周世宗柴榮留下的老底子,後面數次平叛都要靠以戰養戰或者搜刮進貢,本國稅賦本就是入不敷出的。吳越人願意幫趙匡胤把這個戰爭傳銷繼續養大,趙匡胤也沒有道理不先顧及眼前利益。
當然,趙匡胤自問以他的實力,就算吳越人不和他交易,淮南地區肯定也是打得下來的。但是如果沒有吳越人的承諾、以及吳越人的水軍倒戈支持的話;僅靠宋人自己建設淮河水師,起碼還要再花兩年時間才有可能徹底幹掉淮南。在這個立足穩固后洗牌搶地盤的年代,時間也是一種資本。
或許,任何嚮往熱血的人士在看清這一幕幕背後的骯髒,都會哀嘆在荊湖之戰中,完全沒有熱血勇武之輩用命建功的機會。有的,只是骯髒的外交交易;有限的武力,也只是用在對付形同波蘭一樣的交易標的本身——如果周保權和高繼沖敢不聽話,錢惟昱和趙匡胤才會略施小懲地毆打小學生。
……
一切的目光,回到壽州城下,整個建隆四年正月里,吳越與北宋之間的夾心地帶,只剩下壽州和濠州還在被宋軍圍攻,暫時沒有拿下。南邊的揚州周邊已然落入吳越人手中,據說李重進的次子李延福和弟弟李重贊也投降了吳越人,只是吳越人沒有聲張,趙匡胤也不打算催逼甚急而已。至於李重進其餘未成年的幼子去向便不明朗了。
李重進沒有走錢惟昱給他安排的路子,天目山的避暑山莊與良田工坊他也不打算親自去享受了,就留給他兒子和弟弟去那裡住,和錢惟昱的四伯父錢仁俊做鄰居養老好了。李重進自己,選擇了帶上他當初從大周侍衛司帶出來的剩餘精銳,親自鎮守壽州,與張永德做個了斷。
在周世宗一朝,張永德對他的不信任和攻訐,已經讓兩人結下了不可彌合的矛盾,若不是張永德的推波助瀾,他李重進不至於在柴榮臨死的時候非要被調離中樞。數年來,他一直在想,如果顯德七年的時候他李重進身在汴京,還會有陳橋兵變嗎?多年的積怨發酵,讓他把張永德當年對他的一次次不合與下眼藥視為大周覆亡的罪魁禍首——
何況,把他李重進從侍衛司一把手擠走不要緊,你張永德坐上了侍衛司一把手之後,為什麼不在趙匡胤陳橋兵變的時候阻撓呢?世宗皇帝對你張永德的知遇之恩,最終就落得整個侍衛司只有二把手韓通殉國了,你張永德居然換一層皮在趙宋繼續活得好好的,享受高官厚祿?
壽州城頭,李重進帶著身邊僅剩的五千侍衛司老兵,乃至一些壽州本地的團練兵,頑強地抗擊著張永德所帶領宋軍的一次次猛烈進攻。李重進撫摸著僅有建議木質托架的鐵鑄火炮那冰冷的炮身,忍耐著,沒有在宋軍的前幾次試探性進攻中動用。
吳越人在華夏大地上的交戰,第一次使用火炮的記錄是在南中的大理國戰役中,不過大理距離文明世界太遠,漢人不會關注到。再往前,在日本的火炮使用更是不可能為中土列國所知。所以,大家能夠知道的戰例,也就是半個多月前吳越軍隊在揚州和潭州分別用重炮轟開了城門——那是中原戰爭中第一次官方有記載的正式火炮使用,這個消息傳開時,對於淮南軍與宋軍都是一個很大的震動。因為各方都是有了第一手的資料來觀察火炮這種原先僅僅只是風聞其存在可能性的武器的戰力。
但是縱然如此,吳越人這麼做也只是基於「兵器技術擴散的必要示範」考慮而已。任何技術只要發明了,就一定會擴散,吳越人在大理使用火炮的消息,終究也會被傳到蜀地,乃至擴散到中原,只是時間長短而已。與其讓敵人胡亂猜測,不如有限度地展示,也好讓敵人不要把此物傳說得太過誇張戒備。
不管怎麼說,以李重進的身份,宋軍是不會猜到吳越人會把火炮這樣的利器都交給他的。這,就是李重進最後一戰突然性的所在。
忍受著被煙火熏烤乾裂的嘴唇,李重進身披重甲在壽州城頭堅守了四天。終於,在壽州西門的城樓被宋軍攻城部隊用霹靂車和放火焚毀之後,李重進看到了張永德本人的旗號出現在壽州城西門外的戰場上——雖然還看不清張永德的面貌,而且旗陣下諸人甲胄戰馬相若,毫無特徵,站的位置也遠在床子弩射程之外,但是李重進知道,張永德定然就在其中!
……
張永德絲毫不知道,他的出征,本就是一個悲劇。
因為,派遣張永德攻打壽州,是錢惟昱和趙匡胤談好的條件——錢惟昱確保李重進會在壽州城內,代價是,趙匡胤要讓張永德來攻城。趙匡胤也知道,吳越軍隊會讓李重進有把握殺死張永德,而且縱然李重進儘可能破壞兇器,落城后宋軍依然可以找到一些殘骸進行分析。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做這個買賣呢?
關鍵是,趙匡胤本就不在乎張永德是否會死,作為一個在後周時曾經當過趙匡胤上司的高級將領,在大宋立國后死掉,不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么?或許趙匡胤如今真的缺猛將,但是絕對不會缺一個張永德。唯一所慮的,是張永德雖然可以死,但是絕對不能死在趙匡胤自己人的手上。如果張永德死在趙匡胤手上,那麼那些原本在周世宗時期就身居高位的將領就會人人自危——但是,如果是死在戰場上,死在敵人之手,尤其是李重進之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在正月的最後幾天,在壽州城下,張永德眼看前軍數日來的攻打消耗比較得力,躊躇滿志地親自到前軍督戰,士兵們的衝殺非常迅猛,李重進的死士逐漸凋零;當走進城頭床子弩射程時,張永德略微躊躇了一下,不過考慮到周邊那麼多騎士衣甲戰馬相似,也就沒有多想。隨著戰況的激烈,張永德不由自主地親自上前壓陣激勵、督導攻城隊架梯衝鋒。無數拿著鐵牌和藤牌的護軍過來遮蔽住他,他也不置可否——這麼做,無疑是暴露目標,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哪怕床子弩,也不可能射穿兩三層鐵牌藤牌和人體之後,再殺死後面的被保護者的,不是么?古之名將,哪有遇到這樣激烈的戰役不親臨一線指揮若定的?
在落日餘暉中,當張永德從鐵牌縫隙中看到城頭一絲大片金屬的反光時,他心中沒來由地一顫,戰場直覺讓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受。不過沒等他多想,火光,轟鳴,以及一連串砸過來或准或不準的大鐵球,乃至漫天的霰雨,就讓離城不到三百步的那坨人堆變成了血肉和金屬的泥團。
「開炮!繼續開炮!往人堆里轟!兄弟們,想要死前多拖幾個墊背的,就加把勁兒!」李重進興奮地嘶吼著,似乎他的遺願已經達成了。
……
建隆四年,正月末,張永德在壽州攻城戰戰場上陣亡,趙匡胤旋追封張永德為魏國公。
二月初,壽州破,李重進在城破時,於當年劉仁瞻病死之樓內縱火,與殺入內城的宋軍士兵近戰搏殺,力竭后投火而死。不過因為新式的火炮兵器投入了守城戰,宋軍在攻城中遭受了更大的傷亡,整個壽州戰役,戰死者過萬人。幾門大炮,最終也在破城之前被塞了滿膛的火藥並且用鐵餅彈夯實點火;所以宋軍繳獲的不過是一些炸膛后的廢物,只能初步窺探出其原始的大致形狀而已。
又數日,濠州平。從地圖上看氣勢恢宏的荊湖淮南之戰,居然在三個月內倏然而止、塵埃落定。24州的地盤,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被一串串連鎖反應,遭北宋與吳越的全面瓜分,速度之快,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此前把李重進的地盤從24州壓縮到12州,趙匡胤可是用了20多個月。而滅掉剩下的淮南12州,只用了3個月。這還不算小打一場后就分別繳械歸降的高、周兩家合計12州地盤。
趙匡胤完全可以想象,此前李重進撐得那麼久,完全是吳越賊子在背後給李重進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