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第464章 斬草除根
三月初九,隆州城下,宋軍行營。距離遼穆宗耶律璟被殺至今,也不過二十多天。
不得不說,宋人的動員效率和籌備調度還是挺迅捷的,蕭思溫封鎖耶律璟死訊秘不發喪本就要一兩天,加上耶律璟死在黑山,宋人職方司的探子最多也就只能部署在上京城,是絕對不可能跟著耶律璟出遊圍獵的,這就又要耽誤時間。再算上傳遞、籌備、宋軍出兵,僅僅在耶律璟死期后二十多天,就把北宋禁軍的大部分主力調集起來,還攻打到了北漢國邊境州城隆州之下,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
隆州,乃太原門戶,東南邊是遼州,隔著遼州再往南就是扼呂梁山與太行山要隘的潞州了(當年高平之戰戰場)。隆州城本不大,宋軍此番前來縱然拿不下太原,拿下隆州小城還是輕而易舉的。
圍城已經三四天了,宋軍的火炮縱然不如吳越同行的犀利,然對付軍工更爛、基本沒造出火炮的北漢人就綽綽有餘了,隆州城牆被轟得七零八落,眼看再有一兩日定然可以破城巷戰。城門原本早就應該破了,卻是因為北漢軍對被攻擊的城門內部填塞巨石夯土,堆砌封死,才避免了更早破城。然而夯死城門的下場也很明顯,那就是絕對無法再從這處城門突圍或者奇襲宋人。
城內的北漢軍守將也算不得什麼名將,史上籍籍無名,這一日傍晚,正想著是否要從北門,也就是宋軍唯一還沒有炮轟過的城門突圍而走——宋人不轟北門,顯然也是希望守城軍隊在圍三缺一的情況下肯自己撤走,免得強攻巷戰,人人狗急跳牆死戰到底,反而增加宋軍傷亡——這時,西門守城部隊,卻在打掃戰場、回收攻城宋軍射上城來的神臂弓弩箭時,從城樓柱子上拔下了一根綁著書信的箭矢。守門軍官不敢自專,立刻將密信箭矢交給了城中最高守將。
那漢將得書,驚疑不定,展開看時,內中卻大書百餘字,並地圖一張。大意是:「若我大軍全力攻城,今日已然破城。然趙炅弒君殺兄,人神共憤,先帝舊將,多不願為其用。今願獻上大軍紮營圖,若今夜突圍襲營,西營當虛其外……」
書末沒有任何落款印信,著實讓人難以相信。然而書中所言細細思來卻是實情——隆州守將今日自忖宋軍完全是有能力結束戰鬥的,如今這般留手卻是為何?而且不管是否採信,明日宋軍繼續攻城,定然是十死無生的結局,已經殺傷宋人不少的情況下,投降也不一定有效,而且能夠被放到隆州城守位置上的將領,多少也是劉家的嫡系將領,寧死不降也是常態。既然如此,若是一邊準備突圍,一邊分出一股偏師,以死士構成,今夜自西襲宋營,倒是一種死前拉幾個墊背的搏命之法。
卻說那漢將自去籌備突圍與夜襲人馬不提,到了兩更時分,隆州北門大開,數千人馬銜枚勒口悄悄出城,部分騎兵與全部牛騾車駕往北逃亡,一些有家眷在太原城內做人質、並且承諾撫恤餵飽的死士則策馬迂迴,試圖朝宋軍大營夜襲。
……
趙德昭和西營諸多守將,當夜便被中軍隨軍的趙普以王命召走了,說是陛下召見有要事相商,然而到了地頭,卻被通知說因為他們來得慢了,恰纔北影稟報有事故,陛下親自去巡查探視了,且請在中軍稍待。趙德昭雖然心中惴惴,猶然不敢亂動。卻不想僅僅約莫一刻多鐘,西邊便有嘈雜廝殺聲起,居然是北漢騎軍迂迴而出,連夜踹營。
西營主要將領都被召走了,加上連日局勢大好,自然巡夜戒備會鬆弛不少。漢軍縱然錢糧兵器不如南朝,終究是燕代之地,騎軍彪悍,有了帶路黨秘示的部署缺憾之後,居然真箇殺入了宋營深處,不過盞茶的功夫就斬殺數百級,踹破數座營寨,還順風放起火來。
「不好啦!漢賊往中軍靠北的石節帥大營去啦!陛下正在那裡巡視!諸軍速速前去救援!」一群群宋人騎兵探馬在中軍大營中往複報訊,責令騎軍全速披掛上馬,前去廝殺救駕。趙普正陪著趙德昭,也是拱手施禮說:「殿下身處嫌疑之地,當此時自當奮勇救駕,否則只怕日後……」
「趙相所言有理,德昭自當以隨身本部騎卒護著趙相一同前去救駕。」說著,趙德昭也不敢回營帶更多人馬,唯恐將來落得個故意拖延耽誤救駕的罪名,只帶了隨身兩百騎軍和趙普一起往北邊石守信營寨奔去——據說趙炅正在那裡視察。趙德昭敢於如此輕率,倒不是說他真箇不懼刀兵,而是他實在不覺得北漢騎兵狗急跳牆的襲營真能威脅到趙炅,所以他自己及時趕去也只是求個政治姿態正確罷了。
然而情況的發展似乎頗為出乎意料。趙德昭趕到石守信大營時,似乎喊殺聲漸漸止息,北漢劫營人馬當夜總共付出了一千多騎兵的性命,另有數百騎鳥獸散逃走,對宋兵的殺傷約莫也就是此數而已。然而,趙普見到石守信的時候,石守信卻說漢軍劫營人馬殺到之前,皇上已經巡視完離開了,並不在他營中。
「那陛下竟在何處?總不能在亂軍中走脫吧……不好!還不速速派出探馬尋找!」趙普故作大急之狀,命人四處尋找。然而整整找到四更天盡都沒有找到。
趙普、石守信裝模作樣找趙炅的同時,人心卻開始活泛起來了。殿前司禁軍將領們在當初趙匡胤暴斃、趙炅登位時,也不是個個心服的。尤其趙德昭乃是先帝嫡長子,心向於他的人多多少少還是有的。當下,隨著尋找趙炅未得的時間越來越久,便陸續有人謀議立趙德昭為皇帝,以安軍心。
「殿下乃先帝嫡子,先帝棄世時走的突兀,不明不白,今日漢賊踹營,神器或易,殿下何不早作打算?」一個個單獨隱秘勸進之人私下和趙德昭表忠,趙德昭心中也是驚惶與期待交織,唯有正色請前來秘議接洽的數名將領緘口莫言,不可造次,卻也不肯出首告密傷了人心——這個點兒敢來勸進的,多少都是軍中徹底心向趙匡胤一系的死忠了,趙德昭就算這個點兒不敢,也絕不願把這些自己的天然臂助全部害死。
然而,趙德昭優柔寡斷不敢動,卻不代表禍端真會遠離。五更時分,趙德昭的姑父高懷德從趙德昭私帳中離開時,便被一夥皇帝親衛侍從揪住捆了,然後搜出一封試圖「擁立」趙德昭為天子的聯名狀——便形如當初漢獻帝給董國舅討賊衣帶詔,然後給劉備馬騰等人簽名畫押的物件一般。只是如今所搜出來的名狀上,除了高懷德之外,還有寥寥數人簽名,都是夜裡偷偷見了趙德昭的武將。
「賊子敢爾!居然陷害忠良!」高懷德被逮住的時候,自然是怒不可遏,因為他雖然見了趙德昭,這份投名狀卻絕不是他寫的,他也不可能蠢到留下這種字跡書證。
高懷德暴怒之間,那群拿住他的侍衛身後陰陰轉出趙普來,旁邊也還有別的隨軍將領被吸引過來,趙普陰惻惻地問道:「高點檢,若非閣下所書,當此神器不明之時,為何私行來見武功郡王!狀上其餘諸人,也被探查昨夜有私訪至此!」
「某自願與侄兒商談尋找陛下事端,卻又有何不可!此書字跡並非某之字跡,便是真箇官司打到陛下面前,某家也自有分說。趙普小賊,先帝便以你奸狡,只是念及你舊功,當時僅黜落你為河陽節度使,如今縱然暴得復了高位,便目中無人放肆攀咬構陷了么?何況如今陛下還不在,你難不成便要濫用私刑不成?某家勸你還是早積陰德……」
高懷德話音剛落,這處營門外便是一陣嘈雜,隨後一彪人馬策馬而入,當先之人冷著臉說:「誰人說朕不在的!哼哼,朕昨夜不過是亂軍之中猝然遭遇一些變故,趨走避險而已。想不到僅僅離開幾個時辰,便有人生出那麼多心眼。」
眾人聞聲望去,正是皇帝趙炅,一行人趕緊跪下口稱萬歲,只剩下高懷德呆若木雞被當場逮住。
……
當日,高懷德為首的總計七八個禁軍將領,凡是前夜趙炅失蹤的那幾個時辰里去私下見過趙德昭的,都被嚴刑拷打串聯出口供,說是高懷德組織,試圖等趙炅真的失蹤的小喜鵲人口,便擁立趙德昭為天子、賺一個從龍擁立之功的。這些人毫無意外地統統被拿下,以謀反罪斬于軍中。
因為沒有抓到趙德昭答應這些將領擁立的證據,而且根據高懷德始終堅持的「武功郡王不曾與謀。某家找到武功郡王說出想法時,武功郡王尚且申斥某二心」的供詞,著實攀咬不到趙德昭身上。於是趙德昭便被趙炅無罪開釋,好生安撫了一番。
誰曾想,趙德昭回到自己營中,卻是越想越怕,明明趙炅已經害怕他自殺,讓看守趙德昭的侍衛把兵刃都搜走了,還時刻注意其動靜。然而依然被趙德昭逮到了一個機會回內帳后閉門上閂,尋一把水果刀自殺了。
趙炅聞訊后大驚,到了現場也不由分說,便把那兩個負責看守趙德昭的衛兵以監護不力之罪斬了,隨後撫屍痛哭說:「痴兒何必如此!」哭了半晌,收起眼淚後下詔,追贈趙德昭中書令銜,追武功郡王爵位為魏王,謚魏懿王,算是讓趙德昭極盡哀榮了。
趙德昭就這樣被自殺了,高懷德為首的禁軍中心向趙匡胤一脈的最後殘餘分子也被趙炅徹底肅清。宋軍主力一鼓拿下隆州,隨後兵逼太原。在另一頭,吳越軍隊也在幾乎差不多的時候開始準備渡淮,攻打淮北宿州、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