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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第468章 絲絲入扣的騎兵屠殺法

  宋人的殿前司和大明的親從都,不愧是數十年歷史選擇大浪淘沙剩下的天下強軍。且不論戰績和武藝如何,單單是一個士氣或者說軍紀,便是天下少有的果敢堅定,或許在這個時代,只有契丹人還可以憑藉原始野蠻的獸性鎖導致的悍不畏死勇氣,來彌補殿前司和親從都在這方面的優勢,其餘已經消亡的各國軍隊,在這一方面都是遠遠不如的了。 

  比如說,打先鋒的一個指揮五百騎兵,可以在堵槍眼戰死百餘人之後,依然衝鋒勢頭不止,這一點便是同時代其他軍隊所不能做到的——這可是約莫百分之三十的陣亡率!而且戰鬥才剛剛開始!若是換了別的意志不堅定的軍隊,只怕這一下就作鳥獸散了。 

  不過,也正是知道殿前司是天下強軍,錢惟昱和一眾親從都高級將領們才一直堅持絕對不能在大明軍隊的建設中走純燧發火銃路線——徹底的燧發槍部隊,是建立在你的敵人因為火槍普及而將近戰兵器逐步淘汰成短兵器,同時敵人的人員構成也因為「火槍兵訓練難度簡易,適合大規模徵召兵服役」而大肆擴軍、導致兵員本身軍紀和意志普遍下降這兩個前提下的。也就是說,如果你的敵人是那種「被排隊槍斃擊斃兩三成就會逃跑潰散」的部隊的話,那麼純火銃部隊的風險就會降低到最低水平。而如果你的敵人是那種「哪怕身邊戰友十個裡面死了八個,卻猶然酣戰不退」的亡命徒的話,純火銃部隊的威懾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鐵甲戰馬連著揮舞重兵器的死士硬生生夯進明軍的空心方陣,然後一副副如同車禍現場一樣慘烈的畫面便直接迸發出來,十文字槍和陌刀入肉之聲與馬槊長矛夾棍刀砸入鋼甲,產生牙酸迸裂之聲混在一處,瞬間便是數以百計的人命煙消雲散。明軍的空心方陣說是空心,其實也有五層人牆之厚,而且並不是徹底的正方形,而是長方形、把長邊一側的火銃隊朝向敵人正面,大致來說,正面寬度大概在四十多個士兵的樣子,而厚度只有十幾人,是個長寬比三比一的矩形陣。 

  而後世18世紀的刺刀火槍兵防騎兵方陣要單薄的多,最多只有三排厚度,那樣的部署目的一方面是為了讓己方士兵有更多機會發揮火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個年代渾身鋼甲的重騎兵已經沒有了,騎兵衝擊力也更弱,同時要防備敵軍炮兵的集群殺傷才這麼做的。林仁肇申屠令堅等明軍名將自然不是穿越客,自然不會死板覺得「越是年代晚的戰術就越好」這種傻逼文科生治國才有的迷信,錢惟昱當年在提出「火銃長槍混編部隊可以考慮四面接敵的空心方陣防禦騎兵」這一大方向的思想后,後面的戰術細節都是林仁肇等人親自一點點總結出來的,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個更厚實、更偏向於近戰的陣形—— 

  當然了,如果不是看到宋軍為了搶時間,直接讓騎兵部隊反衝灘頭這一情況的話,明軍說不定也會選取縱身更淺薄一點的陣形,因為那樣的話遭受宋軍炮兵炮擊的時候傷亡就會更少,更不容易出現被炮彈扎堆殺傷的現象。然而宋軍騎兵搶時間的戰術讓捧日軍與鐵林軍自己擋了后軍宋人火炮攢射的路徑,所以大縱深空心方陣的應用自然是非常得體了。 

  有時候,看似瞬息之間的戰場決策,其實背後著實有多多少少見招拆招的隨機應變,實在是不足為外行人所道。 

  「殺呀!槍陣尾部頂住地、牌手也夯穩了!」一個明軍指揮使揮舞著水鍛倭刀在廝殺最慘烈的方向上督戰指揮。他的方陣是頂在第一線的一批,因為看到對面的騎軍沒有遠程火力,所以明軍在列方陣的時候把牌手擲彈兵列到了一層十文字槍手和一層陌刀手身後。 

  明軍牌手的盾牌倒不是全部一種規格的標配,而是既有蒙了生牛皮的大鐵盾,也有鋼鐵骨架、硬木盾面,然後一樣包生牛皮、藤片的重盾。之所以盾牌制式不一樣,主要還是盾牌面積、體積比尋常進攻性兵器大得多,又不要求揮舞的靈活性,所以輕重還要配合士兵的體力強弱而定。若是扛得動鋼盾還能正常行軍的力士,大明朝廷自然有的是錢選好鋼料鍛造渾鋼重盾。 

  排在了第三排的牌手便有一個好處,可以提前在列陣時用鋼盾尖銳的下緣在地面上挖掘出一道與盾牌同寬、深淺數寸、最多不超過半尺的凹坑,然後把鋼盾整個插進地里半尺深,後面頂架夯實。如此一來,前面兩排的十文字槍手就能把槍尾頂在後排牌手盾牌與地面的交界處,有這樣重物的借力,被敵人騎兵撞到的時候就不單單是靠長槍手本身的臂力來抗住那巨大的衝擊力了。 

  而且,大明的十文字槍這種兵器雖然比尋常長槍類兵器製造艱難,成本靡費,然而一旦到了明軍這樣的配合中,就體現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優勢——一般如果遇到換命打法的騎兵衝上來,兩寸寬的槍尖自然是會在千斤之力的衝擊下直接貫通敵人或敵馬的肉體、外頭包覆的甲胄,然後刺個對穿,一旦刺穿之後,敵人或戰馬依然會在慣性的作用下踐踏踹來,撞死幾個步兵墊背。而十文字槍卻可以確保在這等衝力下槍尖穿透后,兩旁如同橫戈的橫刃在斬中敵人身體后被突然增大的阻力面削減壓強、無法穿刺而過。除非對方撞過來的力道實在威猛,以至於十文字槍橫刃把敵人軀幹整個腰斬之後依然餘力未消,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哪怕是這樣的情況下,十文字槍的應用也可以確保敵軍騎兵儘可能多的衝擊力是被槍桿吸收了,在槍桿綳斷之前,明軍士兵的性命能夠最大程度保存下來。 

  那名明軍指揮使眼見著面前一處陣腳被七八個騎兵先後衝殺而至,第一名騎兵被貓著腰扎穩的四根十文字槍同時攢刺,兩條馬腿在距離人牆還有三四步的時候就被十文字槍的橫刃直接削斷了,威力便如同鉤鐮槍或者專斬馬腿的戰斧一般。然後前失的戰馬倒滾著把渾身鐵甲的騎兵甩了出來,馬屍因為連續數步的翻滾頓時失速,裝上人牆的時候也不過是讓當先一名十文字槍手氣血翻湧咬牙死撐,並無致命傷。甩起來的騎兵還沒落地就被攔腰戳中,凌空腰斬了。後續連續幾名騎兵運氣好一些,七八人中只有兩個被斬了馬腿提前失去威脅,其餘縱然被刺中馬匹或者軀幹,卻至少讓戰馬慣性保持到了相撞的那一刻。 

  筋斷骨裂的悶響此起彼伏,然而軍陣的陣腳始終穩穩地扎住在那裡。其中有一匹宋馬硬生生被一根已經此前刺殺了一名宋兵、折斷了槍刃的十文字槍戳中包了鐵片釘皮具裝的正面,因為是鈍頭,自然是戳不進去的。槍桿往後急退時,在後面一面插入地下半尺的大鋼盾上撞出一個方圓數寸的凹陷,十文字槍槍桿與牌手臨時支在鋼盾後面作為支撐的木棍同時崩斷,然而戰馬也被硬生生抗住,只是撞死了正面的那名十文字槍槍手,後續的陌刀手、牌手僅僅是震得吐血,卻屹立不倒。 

  「殺!」一聲聲洶湧的嚎叫,隨後是陌刀手被頂到第一線,後續又一名十文字槍手遞補上來,手中有汗,口中有唾,目光堅毅,似乎對面衝來的不是死神,而是一頭頭徒有凶暴的卑賤野獸一般。 

  …… 

  王審琦如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衝殺在第一線,然而當他看清面前這陣廝殺的時候,他卻被深深的震撼了。他從後周朝開始,顯德六年時便做了殿前司騎軍諸軍都指揮使,有過多年統領周宋兩朝全部最精銳騎兵部隊的經驗,直到杯酒釋兵權的那天為止。後來,才在趙炅的拉攏下洗脫了當年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壓制。 

  帶了這麼多年騎兵,這是王審琦第一次看到有步軍方陣被局部人數不遜於他們的鐵甲騎兵硬沖后陣勢巋然不動的例子——雖然明軍的空心方陣外圍不斷有士兵被殺死,屍骨踐踏陷入塵泥,血流滲入黑土黃沙,不可追跡。然而,從整體來說,那個大陣似乎完全沒有鬆動,內部少而足夠使用的預備隊在源源不絕投入上來,沒有明顯的缺口可以趁虛而入。如果王審琦能夠晚生一千年的話,他肯定會產生一種幻覺:如果把明軍的軍陣比作一個整體的話,那麼騎兵衝撞上去時,那就如同撞到了一輛坦克上。 

  人命的消耗在極高的烈度下持續著,僅僅持續了不到兩分鐘,兩軍便各自付出了兩三千條人命——而這麼多人命的戰死,僅僅發生在宋軍步兵還沒有衝到戰場的情況下。明軍在一開始的時候,反而是最為劣勢的狀態,因為各個空心方陣之間的援護射擊根本沒法實施,一旦正面被十文字槍與陌刀手和敵軍騎兵扛上之後,後排的火銃兵除了拿著短兵器對於部分偶爾被敵軍殺出的缺口機動堵漏之外,就沒什麼火力發揮的機會了。因為騎兵不夠密集,而且戰線不夠擁塞、加上明軍為了抵抗宋軍衝擊,把牌手放在了後排,導致明軍陣前缺乏對遠程濺射火力的防護效果,所以擲彈兵也無法亂用手雷擴大戰果——那樣的話,只會徒然導致敵我雙方都產生劇烈的傷亡,那就不划算了。換命的打法,只適合讓王小波李順之流的人,使用廉價的農民軍去和宋人的禁軍換命,不適合人命同樣值錢的明軍精銳使用。 

  隨著時間的推進、宋軍騎兵水銀瀉地一般從明軍各個小方陣之間的空隙甬道通過、隨後被後面的方陣黏住之後,各個方陣之間的遠程火力援護便開始發揮作用——每個方陣的正面,也就是被敵軍騎兵肉搏廝殺貼住的那一面,為了防止誤傷自己人,以及戰友的阻擋,是不能讓火銃兵有空間和時間開火的。但是一旦己方側後方的友鄰方陣也被敵軍騎兵黏住之後,突前方陣的火銃手就可以機動到兩翼以交叉側射火力進行援護射擊,而且只要犧牲一定的射擊精度、留出一定的角度余量的話,就不虞誤傷自己人。戰前為了配合好這個援護射擊的戰術發揮,每個方陣之間的甬道間距絕對不會超過五十步,如此一來相鄰方陣的正面都可以被友軍的側射火銃覆蓋了。這種射擊縱然精度很低,但是架不住是可以源源不斷循環實施的,故而槍聲再次愈來愈密集的響起之後,僅僅不多時,便造成了宋軍數百人死傷,士氣也遭到了莫名的打擊——一開始的接敵前,宋人被排槍射擊時,好歹還有一個「如今退了肯定死,衝上去的話,只要黏住敵人就還不一定死」的信念支撐著捧日軍鐵林軍死命衝殺,此刻黏住了進入消耗戰之後,居然還會被交叉協防的火銃手持續冷槍射殺,這種損失誰受得了? 

  在明軍步軍鬆動之前,王審琦首先撐不住了,用旗號傳令各部不要纏鬥,而是側向迂迴起來,不要站定了給敵軍交叉射殺的機會——王審琦的這個判斷實則非常敏銳,因為明軍的火銃交叉援護射擊是很講究的,火銃隊必須選一個「即使射偏之後也不會誤傷到自己人」的角度,才敢開火,如果沒有這樣的角度的話,以這個時代火繩槍的拙劣準頭,打不著敵人卻打中敵人身後密集列陣的友軍,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么?所以宋軍要避免明軍的火銃持續好整以暇射殺,最好的辦法就是衝到兩個相鄰方陣之間的連線上,然後分別像兩頭突擊,這樣一來,開槍如果打不中,就有極大可能誤傷友軍,在明軍的作訓操典上是決然不許在這種情況下開槍的。 

  只可惜,捧日軍鐵林軍到了這一步,已經被高烈度纏鬥廝殺損耗了不少精血士氣,而且黏住了的部隊要脫離后迂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磕磕絆絆著正要脫離后衝起來,對面的明軍居然也當機立斷做出了千鈞一髮的正確反應。 

  「十文字槍手單膝跪撐,陌刀手蹲下!火銃隊霰彈齊射!」一個明軍方陣正面的捧日軍騎兵扛不住側射火力的持續剝蝕人命,在上風的命令下暫且退了約莫二三十步,準備在確保和明軍脫離肉搏接觸之後立刻像兩翼迂迴,到明軍火銃手的誤傷死角重新發起衝鋒。然而他們沒想到明軍反應這麼快,剛剛一脫離不到十秒鐘,明軍的前排長槍手陌刀手就全體或跪或蹲,讓出射擊凈空,後面整整一百名火銃手裝著壓了鐵彈子的霰彈裝葯,在僅僅三十步的距離上狠狠洗了一把宋軍騎隊,只這一輪齊射,至少五十騎被齊刷刷擊斃當場,而戰馬因為截面積大得多,更是倒斃了七八十匹,戰馬被擊斃的騎兵也基本上等同於等待收割的人頭差不多了。 

  如果宋軍不脫離肉搏黏滯的話,明軍是不敢用這種戰術的,因為十文字槍和陌刀手如果在近戰中失去了身高體位的優勢的話,騎兵衝鋒的時候就可以直接一躍從你頭上跳過去,等待你的只有死於鐵蹄踐踏一條路。這種情況下,雖然因為騎在馬上的人比步兵高,後排個別槍法精準的火銃手還可以用非霰彈的單發彈丸進行保守狙殺,但是因為自己人的阻擋,需要刻意抬高槍口角度,這樣的狙殺是很沒有效率的。再加上這種狙殺就算實施了,也最多只能瞄準目標很小的騎兵上半身胸部以上實施,就更難命中了,要想射中馬匹則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戰馬的高度完全被前排重步兵擋住了。在明軍操典中,唯有前軍的敵人騎兵撐不住后試圖退卻時,允許近戰重步兵全部蹲下跪下,然後讓後排火銃手平射齊射。 

  至少七八個指揮的捧日軍,被這僅僅一輪的血腥高效齊射直接打懵了,結果在混亂中等來了早合擊的第二槍、以及再裝填火力……然後這些騎兵隊就沒有然後了,他們成了徹底沒有威脅的散兵游勇。那些組織度還算堅強、前期衝殺中沖在後頭傷亡較少的部隊,雖然傷亡慘重卻猶然可以撐一陣子,但是這種撐,也是一種沒頭蒼蠅一樣盲目的死撐——關鍵是,他們究竟該執行何種樣的戰術產生了迷茫,王審琦那一招戰術原本要是鐵了心堅持下去還是有戲的,可惜戰爭不是打遊戲,如果一個戰術在剛剛實施的一瞬間就要給己方帶來重大傷亡的話,那麼縱然主帥告訴將士們:「咱只要先死兩成弟兄,剩下的人依然可以以更小的傷亡比贏得戰鬥」,士兵也斷然不會去聽,不會去執行的了。 

  致命的猶豫,就在宋軍步軍大隊衝到之前的那麼短短時間內,決定了捧日軍和鐵林軍的組織潰散。雖然廝殺和換命還在繼續,但是他們已經失去了有組織地衝到泗水河岸邊、屠殺正在渡河上岸的半渡明軍的機會。而且在一開始的廝殺交戰中,素來光榮必勝的捧日軍和鐵林軍,居然付出了超出明軍步兵一倍以上的傷亡交換比——宋軍騎兵精銳居然戰死了七千餘人,負傷也有四五千。而明軍的陣亡僅有三千人而已,負傷倒是比宋人略多——大部分受傷者都是後排士兵被撞擊導致的臟腑內傷。 

  「正面騎兵退走了的指揮,速速把已經重裝了霰彈的輕炮全部推到正面!宋人的步軍殺上來了!是用鐵渣鉛子給他們洗澡的時候了!火銃隊重新上前!此戰我軍必勝!」一級級帶著歡呼腔調的軍令,隨著複雜的軍號和鼓點展開,一面面指揮旗所向的方向上,躲在空心陣里裝彈完畢的火銃隊也紛紛展開。因為騎兵的纏鬥,對付宋人步軍時候,或許只有三分之一的明軍軍陣有機會使用遠程火力現行壓制,而且火銃的射擊機會不會超過兩輪,火炮更是打完霰彈后就要往陣中拉退藏好,但是蚊子在笑也是肉,能夠利用的機會就絕不能浪費。 

  宋軍雖然沒有火銃,大炮又不便於突前機動,但是宋軍至少還有海量的神臂弓,在衝鋒的過程中,無數宋兵邊走邊絞動上弦,犀利的箭雨早已開始對明軍各陣洗地,若不是鋼盔板甲的防禦,只怕明軍先鋒已經死傷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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