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第489章 白登之圍
騎慣了馬作戰的人,要是有一天沒有馬了,要靠步行衝鋒,那就要克服明顯的羅圈腿問題,比如此時此刻在馬邑縣城南門外,試圖阻截明軍突圍逃跑的遼軍那般。
這支遼軍沒有姓耶律的主將率領,而是交給了南院樞密使韓匡嗣,或許是因為韓匡嗣是一個世代好奴才家族出生吧,而且遼人對於失去了馬的騎兵隊重視不多,早上驚聞明軍騎兵隊突圍后,絕大多數主力都跟著追擊堵截去了,只有這些監視性質的步兵留下了,也沒指望這支部隊打仗。
然而,明軍就是幹了一票聲東擊西,而且關鍵是,這個「聲東」還是攻敵之所必救的,如果不管不顧,那明軍隨時可以把聲東變成真東,到時候四萬匹駱駝為馬邑縣城內固守待援三天的錢惟昱帶來了糧食火藥,遼軍還是要輸,所以不管遼人怎麼決斷都是錯。
當然了,韓匡嗣已經沒那麼多功夫想那些了,他知道絕對不能讓明朝皇帝逃回雁門關內,他自己肯定是打不過明軍的,但是自己的攻擊可以牽制明軍南撤的速度,也可以給友軍通風報信回防爭取時間。基於這個想法,放到後世絕對能稱作好包衣世家的韓匡嗣帶著下屬兵馬和劉繼元的人馬對錢惟昱的軍陣發動了果斷的攻擊。
林仁肇出道以來,還沒打過這麼爽的勝仗。自明軍大量裝備燧發槍之後,第一次大戰是泗水河邊,明軍要忍受半渡而擊的劣勢,以換取誘敵決戰,所以火槍之利發揮不全面。後來無論是虎牢還是潼關之戰,都是攻堅戰,守軍的工事多少可以抵消火器射程與頻率的優勢。再後來的火槍戰,則是面對敵人騎兵為主,在機槍出現之前的時代,騎兵部隊相對於衝鋒遲緩的步兵來說,在攻打遠程火力部隊時總是有更多優勢的,這也導致林仁肇至今沒打過一場光靠排隊槍斃就讓敵人在進入到肉搏以前就全盤崩潰的爽仗。
今天,這樣的機會來了。韓匡嗣只有悍不畏死的步兵,也有將近兩萬支射速頻率只有明軍燧發槍三分之一的火繩槍,而且因為質量問題,遼人從趙炅那裡拿到的火繩槍精度和射程也比明國貨低劣那麼好幾成。除此之外,韓匡嗣再無王牌。
「一隊上前,開火!退後裝彈!二隊開火!後退裝彈……」早合擊的教科書式口令在戰場上迴響,明軍也懶得玩對付騎兵時必須的空心方陣,而是直接用了線列陣——當然使用十文字槍和陌刀的長兵隊還是要的,只不過因為敵人沒騎兵,長兵隊可以落後火槍隊三十步列隊,把前面的開火正面讓出來,等到敵人有衝上來肉搏的可能性時再反衝鋒也可以。
這就導致了長兵隊在開戰後無聊了好久。綿綿不絕的燧發排槍,在硝化棉的催動下射出無數奪命的鉛彈鐵渣,整隊整隊邁著羅圈腿跑上來的遼人被擊斃當場,足足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遼人可以在肉搏距離上站穩陣腳的。
遼人那邊也不是沒有試過對射,只是他們的火槍總數只有明軍的一小半,算上開火頻率差距,總火力投放能力只有明軍的六分之一左右,而且開槍前還要頂著彈雨多走三四十步路才能進入射程——誰讓趙炅造的火繩槍打得近呢?綜合下來,遼人如果願意排隊槍斃,明軍也樂於奉陪,反正死一個明兵時至少可以拖十個遼兵墊背。
從午後突圍,殺到黃昏時分。原北漢後主劉繼元被明軍炮擊殺死,韓匡嗣、韓德讓父子戰死。一個下午的時間裡,明軍以僅僅傷亡兩千多人的代價,槍斃敵人三萬多人,另有至少一萬五千人的遼軍步兵在劉繼元、韓匡嗣等全部戰死後作鳥獸散崩潰逃亡,明軍也沒有分散追擊,算是任其自去,總體戰損比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大。
到了申時,接到此前韓匡嗣所發「明國皇帝率軍突圍」消息而急急回援的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本部兵馬趕回馬邑戰場,錢惟昱才縮回馬邑城內繼續就地固守。耶律撻烈本部兵馬到這一天早上的時候,還有十萬精銳騎兵,結果一天時間啥仗沒打到,光是上午追楊繼業、下午回來堵漏,就白白跑了一天,還加劇馬瘟跑死了兩成多數量的戰馬,實在是虧到姥姥家了。
……
韓匡嗣、劉繼元兵敗身死、全軍覆沒;耶律撻烈十萬嫡系人馬白跑一天,死馬無功。如此一來,在南線句注山戰場上,楊繼業和顧長風反戈一擊時,耶律斜軫遭受到的危險也就可想而知了——明軍反撲的時候,耶律斜軫僅以本部兵接戰,其實是沒有數量優勢的。
所有駱駝兵,名義上是顧長風指揮,實則全部學習了馬穆魯克軍出身的薩達姆的駱駝戰術和連珠箭戰術精髓。四萬駱駝在駝背上展開負重用的木箱,比照後世葛爾丹那種羅剎國火槍加駱駝騎兵的戰術,形成鶴翼陣形反衝接戰。
駱駝兵因為負重強,而且駝背上的箱子可以做成城牆上的女牆垛堞一般的遮蔽,便於和輕機槍架一樣架設槍械,故而明軍給駱駝軍使用的燧發槍在口徑和尺寸上都要大不少。比如以如今所用的尺寸為例,至少可以發射八分口徑的鉛彈和霰彈袋——換算過來也就是口徑20多毫米了,比這個時代普通火槍要粗一半,槍管也有五六尺長,可以輕易及遠射一百五十步以上,射速雖然慢了,卻是完全值得的。
耶律斜軫手下,也有一支類似的人馬,只是沒有火槍,用的是投擲碎石子的輕型駝載式扭力投石器,而且規模只有區區兩百頭駱駝,是明軍的兩百分之一規模——這支奇怪的軍隊來自於夏州党項部李光睿麾下,便是後世西夏立國后著名的「潑喜軍」了。可惜本時空潑喜軍不慎提前遇到了鳥槍換炮的後世同行,顯然是要遭遇不幸了。
耶律斜軫一開始還沒有認清形勢,不願意不戰而退,結果駱駝加上碗口筒的組合馬上就給耶律斜軫分分鐘教做人了。遼軍前陣被射得七零八落的當口,顧長風楊繼業馬上帶著明軍三萬馬隊兩翼包抄,帶著騎兵炮部署到位,先用側射火力霰彈炮洗地摧毀耶律斜軫側翼的外層人馬,然後趁著側翼虛弱暴露的當口狠狠扎進去。
數千支射程僅有二十步的低膛壓轉輪手銃輪番作響,塞爾柱人出生的馬穆魯克騎兵衝鋒前招牌的連珠箭爆發,一連串的打擊如同大白鯊的七層獠牙一般迅猛穿鑿,在遼軍騎兵陣勢中扎出一個個透明的血窟窿,也把自詡馬背上無敵的契丹民族震驚得目瞪口呆。
被耶律斜軫安排到右陣的李光睿因為鎧甲顯眼,在遭到明軍顧長風部衝殺時,被十幾把轉輪手銃集火攢射,打成了馬蜂窩。潑喜軍雖然靠著駝載投石器和近戰兵器的抵抗,擊殺了兩三倍於己的明軍騎兵、創造了本場遼軍下屬各軍單位最好戰績,然而無奈潑喜軍只有兩百人,除了捍衛一下党項精銳勇士的尊嚴外,沒有起到任何影響大局的作用。潑喜軍被淹沒全滅之後李光睿的党項軍就徹底被打散擊潰,失去了建制。
在左翼,耶律斜軫安排了趙炅麾下的六千人捧日軍殘部,王審琦戰死之後,也沒個有威望的人帶兵,今日一戰也不可避免就此被楊繼業一個波狀衝鋒徹底打崩,從此風流雲散。
……
「娘娘,韓樞密父子戰死、劉繼元戰死、耶律斜軫將軍也戰死了,党項李光睿、宋王趙炅的本部人馬也是匹馬無存。據臣籌算,如今只有臣所領本部兵馬、南院大王本部兵馬、及陛下留作親衛的部分皮室軍還在,我大遼一日之內,被明人殲滅十餘萬眾。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萬兵力了——或許只有十七……十八萬餘部吧,戰馬最多只有十三萬匹。大遼,已經不能爭天下了!微臣罪該萬死!」
「惕隱大人,這是我大遼國運不濟,如何能算得你的罪過呢——只是事到如今,大遼還能如何?」蕭綽在這一天里受到的刺激也夠多了,實在不能再流淚了,想流也流不出來了,和耶律休哥的奏對,也有些語無倫次。難道這真是一個看臉的世界么?連打仗這種事情,都是臉好的人打勝仗?
「娘娘,如今大遼唯有集結殘部退回上京……只求明軍不要窮追不捨,為我大遼留一些元氣了。關內之地,只怕是再無希望守住了。河套隴右,只能是看党項、回鶻等族是否有力自保,我大遼已然是鞭長莫及。此番馬瘟酷烈,亘古未見。縱然大軍得以逃脫,回去后也得將軍中戰馬盡數與北地余馬隔離,否則只怕更是一場慘禍,實在沒辦法的話,或許只有將此番南下的軍中戰馬全部殺死分屍。沒有五年時間,我大遼再無匹馬南下之能耐。」
「罷了,本宮還能有啥說的,一脈一姓之榮辱,到了這一刻,又算得什麼呢。只要能為大遼留下根骨,一切就由惕隱與南院大王操持了。」
蕭綽答應了撤兵,徹底承認這場大決戰的慘敗,完敗。遼國折損了二十多萬精銳;而且還可以預見會丟掉絕大多數隨軍戰馬;以及宋王趙炅、漢王劉繼元、党項李光睿三路外藩僕從軍總計五六萬人。
可惜,當遼國高層定下撤退的基調后,明國卻沒有放棄追擊窮寇的打算。錢惟昱的步軍在後續作戰中是不太用得上了,只是在遼軍撤退後次日與耶律撻烈一部略微接戰一番、殺敵數千后便南返,三日後安然進入雁門關,迎來了明軍守關將士對皇帝御駕親征歸來那山呼海潮般的歡慶。
顧長風和楊繼業可就有的忙了,他們花了兩日徹底從雁門關補足補給之後往北狂飆突進,追殺撤兵的遼國殘敵。八月初四日,前番決戰結束后第四天,楊繼業和顧長風包抄追上了遼軍南院大王耶律撻烈本部兵馬,及耶律賢的侍衛親軍皮室軍——之所以能夠追上,是因為遼國人在三天之內又病死了好幾萬戰馬,只有不足十萬人可以策馬而行,其餘一半多人只能靠走,極大地制約了遼軍的機動速度。加上明軍在雲州本就留有一些北府軍鎮守,斥候哨探得遼人走雲州一路北撤,也出城阻截,與遼人小戰一場,最終遼軍不得不迂迴繞過雲州,耽誤了時間。綜合作用之下,這才被馬、駝完整的明軍騎兵追上了。
遼軍被追上時,正在雲州東北部外數十里。耶律賢膽怯,不敢僅以皮室軍中猶有戰馬的少數部隊護衛突圍,慌亂中只好就近讓部隊撤往左近的白登山——這座白登山,便是昔年漢高祖劉邦被匈奴雄主冒頓單于圍困的白登山了,正在雲州城東北偏東二三十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