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第711章 手段
陳允在甘陵城待了六日,雖然什麼都沒做,卻還是引得人心惶惶。
朝廷來的御使究竟意欲何為?
縣衙庫房的一把大火燒的詭異,豪族大戶們心知肚明,這是縣令按捺不住的表現。
與急躁的縣令相比,御使倒是氣定神閑,整整六日,他都沒有出門一步。
越是如此,縣令袁歸越是恐懼。
近來,每到夜深人靜之時,袁歸總被噩夢驚醒,他夢到一群窮凶極惡的甲士破門而入,將他的一家老小殺的一乾二淨。
袁歸很是懊惱,如果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絕不會貪贓枉法。
只可惜,袁歸已經走上了不歸路,難以回頭。
指望背後的靠山出頭拯救自己?袁歸沒有那麼天真,他知道,對方這時候撇清干係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自找麻煩?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袁歸徹夜難眠,陳允卻睡的極好。
昨日歸家送來一個女子,陳允驚為天人,對方之美貌深入人心,雖說二人未能發生點什麼,可是,陳允卻依舊覺得很是開心。
歸氏的出現意味著甘陵城中並不是鐵板一塊,只要陳允願意,他隨時可以找出幾家誠心投靠者。
不過,時候未到,陳允不願打草驚蛇。
「使君,昨日游繳所密報,張焦有要事求見」
陳允來了興緻,「喔?張焦意欲何為?」
「小人並不知道」
「告訴他,今日前來一會」
「喏!」
張焦一直在等候陳允的召見,得到許可的回復之後,他喬裝成送菜的小販,進入到驛站。
甫一見面,張焦便直入主題:「使君,張焦有罪」。
「喔?張游繳何罪之有?」
「張焦收人錢財,欲行不法之事,幸得家人提醒,幡然悔悟,此番是來服罪的」
「多少錢財,對方意欲何為?」
「兩千金,買使君的項上人頭」
陳允愕然,片刻之後爽然一笑:「真是好大的手筆,張焦,你告訴我,為什麼拒絕了這筆買賣?」
「張焦雖然愚鈍,卻也知道使君是做實事的棟樑之才,此番,使君出巡甘陵,滯留不去,定是甘陵出了問題,如果我收下這兩千金,便成了禍首的幫凶,這般蠢事,不做也罷」
陳允略一沉吟,「這麼說來,你若想下手,也有成功的把握?」
張焦微微頜首,正色道:「不錯,使君身邊雖有兩百護衛,卻有一處致命疏漏」。
陳允頗為驚心,「什麼疏漏?」
「所食之物,所飲之水」
陳允不以為然,笑道:「此言謬矣,我已使人查過,水和食物都沒有問題」。
「據我所知,有些食物單獨食用並無害處,可是,一旦合用便成了穿腸毒藥」
陳允額頭生汗,「還有這種事?」
「不錯,狗肉與黃鱔,同食則死」
陳允嚇了一跳,近日還有人送來幾頭大狗,難道說,真的有人想到了這一點?
陳允不寒而慄,「張游繳幡然悔悟,並無過錯,只要指認首惡,戴罪立功,待我上奏朝廷之時,必有你一番造化」。
張焦大喜,這就是許諾了,「使君放心,下官必定竭盡所能……」
二人詳談甚歡,忽而,外頭傳來陣陣哄鬧聲。
陳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還是耐住性子侯了片刻,他相信,侍衛不會懈怠。
果不其然,沒多久,侍衛便前來報信:「使君,驛館外來了幾百名鄉勇,說是要討要糧餉。」
「討要糧秣自去縣衙便是,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據說,府庫已無糧秣,只有軍倉內尚有餘糧,縣令做不了主……」
「好一招禍水東引」,陳允勃然大怒,毫無疑問,這是袁歸想出的毒計。
如果陳允拒絕郡兵的請求,他將得罪滿城的百姓。
郡兵多是本地人,他們在甘陵有家有口。
袁歸如此行事,多半是想逼迫陳允,要麼接受軍糧空缺的事實,要麼成為惡人,得罪甘陵百姓。
須臾,陳允狠聲說道,「怎麼?郡兵的糧餉還是欠著的嗎?」
張焦微微頜首:「已經一年沒發糧餉了,若是與縣令友善之人,還能從他那裡領些銀錢補貼家用,若是關係不好,便只能坐吃山空」。
陳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都一年多沒發錢糧了,郡兵竟然還沒散掉,看來,這是袁歸有意為之,他要把郡兵掌控在手中,為自家所用。
「郡兵每月可領多少米糧?」陳允知道,如果他想在甘陵成事,必須取得民心,要想取得民心,就得出糧出錢!
「當初說好了,若做了郡兵,每月可領粟米一斗」
「縣裡共有多少郡兵?」
「編製有五百,實際不過三百人」
陳允算了筆賬,三百人,每月一石便是三百斗,半年下來合一千八百斗,好傢夥又是幾萬斤的米粟。
這麼多的米粟,便是折現,起碼也得幾百貫,幾百貫錢,足夠買上好大一塊地了。
看來只能拖下去了,想到這裡陳允也不得不佩服袁歸的心機,這廝故意拖欠郡兵的糧餉,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不管新來的御使是誰,一旦與袁歸起了衝突,他便會使出這招殺手鐧。
此招端的是狠辣無比。
等到陳允來到前院的時候,幾百名郡兵已經把門口堵了個嚴實,他們嚷嚷著,討要糧餉。
陳允甫一出面,這些郡兵便把矛頭對準了他。
「使君,昨日府庫燒了,不會把我們的糧餉也燒了吧?」
「使君慈悲,我們已經一年沒見米粟了,你既然是欽差,也發發善心,把我們的欠餉補齊了吧」
……
陳允朗聲大喝:「去年所欠的米粟,我會與縣令商議一番,從府庫撥付,實在不行便用銀錢墊付,你們放心,朝廷不會缺了你的俸祿」。
陳允覺得自己已經把態度放得很低了,若是識相的,肯定不會再行聒噪。
可今日這幫傢伙就是來鬧事的呀,他們當中的好事者攢啜道「使君說的輕鬆,我們已經等了一年,到底何時見糧,今日你得給我們一個準信吧」。
陳允還沒開口,耳畔便傳來一聲炸響「放肆,哪來的混賬在聒噪,使君好心好意與你們商談,你們卻忒不識好歹,這銀錢米粟又不是咱家使君欠下的,有種的,你們管縣令要去,也就是使君慈悲,曉得你們疾苦,願意幫你們,換了他人,你們磕破了腦袋也不會有人給一文錢!」這是聞訊趕來的侍衛在扮演黑臉的角色。
底下郡兵頓時啞口無言,是呀,官字兩個口,這御使能夠幫忙已經很不容易了,讓他一時之間籌出這麼多的錢糧來也實在不現實,眼看人群沒了氣勢洶洶的模樣,被袁歸用銀錢餵飽了的幾個郡兵頓時再度聒噪起來「啊呔,你這黑廝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你一年不發錢糧試試,咱們弟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十多張嘴就指著著米糧活著吶,朝廷再不發米糧,便是斷我們生路啊」。
盲從的郡兵頓時連連附和,一時間,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這就是胡攪蠻纏了,陳允再也沒了妥協的心思,他冷哼一聲道「既然你們知道本官是誰,那你們可知道本官有先斬後奏之權?」
郡兵一愣,不知道陳允想說什麼。
唯有幾個精明的傢伙在偷偷挪動腳步,試圖離開這是非之地,可上船容易下船難,這麼多人擠在一處,又哪裡是一時片刻可以離開的?
「爾等身為郡兵,可知職責所在?鄉勇者,護鄉之勇士也,也罷,你們不是想要錢糧嗎?本官便與你們定下三日之約,三日之後,只要是能夠通過考核的,本官不但付清歷年欠下的錢糧,還會重重有賞,可要是體力未及,不達標者,休怪本官從花名冊上勾去爾等姓名!那錢糧,哼,只取一半吧!」陳允怒氣勃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幫混賬也實在太不識相了。
原本打算施以緩兵之計,現在看來,不下狠手是不行了。
眾人頓時大嘩,他們沒想到陳允竟敢這麼做,這是要把縣令的勢力連根拔起呀。
有心懷叵測之輩試圖衝上前去與陳允爭辯,卻不曾想,立在陳允身後的侍衛忽然摸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巨斧出來,只聽這黑廝冷笑道「某聽聞今日有賊子喬裝打扮混入郡兵以圖襲殺御使,嘿嘿,看來你們便是那些賊人了,啊呔?不想死的都給某滾回去!」
眾人被侍衛這斧子嚇的一個哆嗦,真要是被栽上襲殺御使的罪名,那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這招夠狠!郡兵雖是聒噪不已,可卻無人敢上前一試,他們相信,這黑廝真敢殺人……
陳允軟硬皆施,終於讓郡兵散去。
縣衙,兩個尖嘴猴腮的郡兵正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首。
袁歸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不是讓你們不見錢糧不迴轉的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那一年的米粟你們真的不想要了嗎?」
郡兵不敢啰嗦,連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的經過複述了一遍。
當聽到陳允定下三日之約的時候,袁歸勃然大怒,他一拳打碎了面前的木案,惡狠狠地咆哮「這廝真是張狂無忌,他以為甘陵是他的地盤嗎?要裁撤鄉勇,要斷我手足,哼,莫怪我出手無情」,念叨了幾句,袁歸沒好氣地踹了鄉勇兩腳,道「滾出去,沒用的東西!」
兩人不敢反駁,屁滾尿流一般溜出門外。
沒了別人在場,袁歸很快便冷靜下來,他摩挲著鬍鬚,喃喃自語「這幾日有郡兵護身,諒他也不敢亂來,只是,三日之後又該如何?」
陳允已經定下萬全之策,三日之後,便是袁歸的死期。
袁歸認為陳允投鼠忌器,壓根沒想到,陳允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
時間過的極快,轉眼便是三日。
演武場在官衙外側,四周設有高大的院牆,只在前後留有兩個鐵門以供人員出入。
等到陳允從後門入場之後,他便令人打開前面的鐵門,放人進來。
差人應諾離去。
不多久,鐵門吱嘎吱嘎的打開了,在門外侯了一早的人流宛若開閘的洪流,洶湧而來。
吵罵聲,擠攘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若不是顧及衙門重地,說不定現場還會出現幾段全武行。
陳允釜底抽薪,他使人貼出告示,要在今日重新招募郡兵。
官老爺許諾的差事油水足足的,又可以免掉勞役,這是往日里打著燈籠都求不來的好事,但凡有點上進心的,誰不想試試?
要知道以往的郡兵招募可全都是暗箱操作,誰送的禮厚,便收誰入團,可今日,朝廷的御使打破舊規,給了那些空有把子力氣,卻沒錢送禮的壯力機會。
做了郡兵,便可以趁機脫了勞役,既可以掙些米糧,又可以出人頭地,所以,今日間來應試的青壯格外的多。
饒是陳允已經有了幾分心理預期,可還是被現場涌動的人流嚇到了。
其中,奔跑的最快的竟然是個半大的少年,他瞥到陳允身上的官服之後眼前一亮,腳下更是加快了幾分。
「站住,哪家的孩子跑來充數,這裡是使君招募郡兵的所在,不是你能玩耍的地方,快快回家去吧」,侍衛生怕鄉人衝撞了陳允,當即亮出腰刀,試圖喝止莽撞的少年。
少年聞聲止步,不過面色卻不見半分驚色,只聽他抱拳作揖道「好叫官差大哥知曉,小弟此番前來正是為了報名應徵」。
侍衛噗哧一樂,他拿刀鞘敲了敲少年的肩膀,道「就你這樣的?回家再吃幾年粟米再來吧」。
少年眼看著身後的青壯已經追了過來,當下把雙腿牢牢地扎在地上,任憑侍衛推搡,就是不動分毫,並沖著點將台作揖道「敢問使君,告示上只說要考校氣力、心志,可有考校年紀這一條?我觀使君也是年少有為,怎麼卻要趕我出去?」
侍衛連續推了幾把,少年都是不動分毫,正待有些惱怒的時候,卻聽得陳允拍了驚堂木,吩咐道「罷了,且讓這少年郎過來,我要親自考校」。
「喏」,眾人不敢阻攔,只是驚訝地看著這個不大的少年不悲不喜地踱上點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