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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公羊門風

  第二天,郭磊上午跟著賈道學習詩經,本以為就是朗誦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之類的先秦詩歌。


  卻沒想到,賈道不按套路出牌。


  “詩經者,風雅頌三篇。風是周代各地的民謠,雅是周人的正聲雅樂,頌是周王庭和貴族祭祀宗廟之樂。詩經者,無邪也,君子以之立言,立行。”


  “立德,立功,立言,乃三不朽也,當……”郭磊重重的點頭,不管能不能理解,夫子馬屁卻是要拍的。


  “豎子!”


  哪成想啊,郭磊話沒說完,賈道卻是氣的跳了起來,竄到近前直接給了郭磊一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


  郭磊疼的嘴角直抽抽,賈道兀自不解氣,喝罵道,“何以習左傳耶?”


  左傳?


  郭磊眨眨眼,我去,想起來了,左傳又名左氏春秋,是我國第一部編年體史書。


  公羊,好像還有一個穀梁傳,三個派別都是解讀春秋的。


  就如同三個江湖門派,都號稱自己是正宗,於是,事成水火!


  如今自己拿著左傳的一些論點,去拍賈道的馬匹,可不就得挨踢麽!

  嘴賤啊。


  郭磊正想著,賈道忽然轉身走了回去,慢悠悠的道,“不過,這一觀點卻是引人向善,你說的也沒錯。”


  “既然如此,夫子何以發這麽大的火?”郭磊一臉鬱悶。


  賈道掃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治公羊!”


  我……


  “夫子豪橫。”郭磊拱手哼哼著,天大地大,老師最大,人家不想給你講道理的時候,說的對也能理直氣壯的揍你,這便是公羊!

  “此乃詩經風之篇,且隨我誦讀一遍,若有不懂者,可自問我。”


  賈道說著,拿起了手中的竹簡。


  郭磊拿起麵前的竹簡,但見竹條嶄新,字跡清晰,聞著還隱隱有一股淡淡的竹墨香味。


  應當是賈道連夜給他抄錄的吧?


  不過不讀不知道,一讀嚇一跳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的桃夭。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碩人。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的黍離。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的風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木瓜,死生契闊與子同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擊鼓,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的碩鼠……


  除了蒹葭,關雎,還有太多記憶中熟悉的詞句,竟然也都是出自詩經風之篇。


  而其中絕大多數,他此前竟不知道。


  好一個詩經!

  郭磊暗自大讚一聲,心情愉悅的讀著這些傳誦千古的詩歌,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的閱曆,此時讀來竟是多了一些體悟。


  “敢問夫子,蘩為何物?”


  “白蒿也,用之祭祖。”


  “夫子,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何意?”


  “忮者,妒也,求者,貪也,臧者,善也……”


  “暇者,會也,有者,遇也……”


  “懷著,壞也,知命,從父母之命也……”


  賈道不斷的解釋著郭磊的疑問,而郭磊也迅速的將這些注釋記錄下來。


  偶爾賈道也會解說一番,郭磊這才知道,這些詩歌都是蘊含著一定社會背景的。


  一篇詩歌,結合背景和描述去解讀,便如同打開了一幅畫卷,而跟其他的詩歌畫卷接連起來,就構成了周朝幾百年社會風俗,文化變遷的宏偉畫作。


  好一個詩經。


  郭磊一遍遍的誦讀著,竟也生出了一種如癡如醉之感,忘卻了時間流逝。


  賈道一邊看著手中的詩經,一邊暗自打量郭磊,見他時而微笑,時而皺眉,不由心中大感滿意。


  此子基礎紮實,習誦神速,悟性非凡。


  偶有膚淺之問,可更多的時候,其不解如劍一般,尖銳而淩厲,甚至連他都要思索一番才能回答。


  可見他是真正的在讀書。


  而並非簡單的學文章,識詞句。


  “此卷詩經,便贈予你了。”賈道瞄了一眼外麵的日光,自己都跪坐的有些腿麻了,這小子竟似無所覺?

  他輕咳一聲喚醒了郭磊道,“明日間,需抄錄一番,交給老夫查驗。”


  “諾。”


  郭磊老老實實的拱了拱手,正要起身,竟然一歪。


  賈道一把扶住了他,“你身子尚幼,不宜久坐,且去外麵練習禮儀。”


  說完,握著劍柄走了出去。


  郭磊嘴角抽搐,走到外麵開始訓練禮儀,順便挨上幾頓揍……


  直到哺食後,郭磊方才開始準備抄寫。


  他的毛筆都是用羊毛做的,質量很一般,何況還得在書簡上寫,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這一篇風隻有三十五篇。兩千來字的樣子,他也有些毛筆字的功底,不然,隻怕明日也寫不完。


  天色將黑的時候,侯三趕了回來。


  賈老直接將他帶了進來,馬車趕到了馬廄。說是賈道吩咐過的。


  “郎君,今日不回麽?”侯三有些拘謹道。


  “看起來,須明日了。”郭磊輕聲道,賈道一年收十來個學生,每人上兩天,一對一教學。


  不過聽賈老說,賈道對那些學生,基本上就是教一些字句為主,算是啟蒙,不過就是找詩經中一篇,為其解說一番,讓對方自己誦讀,書寫。


  也不留人住宿。


  如他這般傾心相授,又給與這般待遇的,是獨一家。


  “裏內的事情可還順利?”


  “都好著哩,郎君不必掛心。”


  侯三笑道,“這兩日,又多了百十人,郭世伯都給安排妥當了。磚窯什麽的也建起來了,地已經開出了近千畝哩。”


  郭磊點點頭,他手下無人可用,隻能將郭真給推上去。


  好在屁股決定腦袋,經過前些日子的曆練,郭真已經能夠勉強應付了。


  雖不能給他帶來什麽驚喜,可至少,不會惹出什麽亂子。


  “這就好。你還沒用過哺食吧?我請賈伯給你做點吃食。”郭磊說著便要起身。


  侯三忙扯住了他,滿臉惶恐道,“不可,小的能在此留上一晚,已是天大福分,豈敢在驚擾主家大儒哩?”


  對於讀書人,侯三這樣的土包子內心都充滿崇敬,何況是賈道這樣的璐縣文魁?

  別說餓著肚子住一晚了,就是三天不吃,讓他住在這裏,隻怕他都不會有怨言。


  郭磊正要勸說一句,不想賈老又來了,身後還跟著個仆人,“郎君,您的這位伴當怕是還沒哺食吧?老朽帶人送些吃食過來,不知要放在何處?”


  “多謝老君。”郭磊忙過去要接,侯三早主動一步接了。腰更是彎的跟個蝦米一般。


  “郎君早些歇著吧。等晚些時候,老朽再來為郎君添火。”賈老笑笑,帶了下人走了。


  “行了,都走遠了,起來吧。”郭磊碰了侯三一下。


  “郎,郎君,這是給我的?”侯三仍滿臉的不敢相信,哆嗦的跟踩了電門似的。


  郭磊忍不住笑了,“都是你的,自去屋裏吃了,我還要抄寫經文哩。”


  侯三聞言,慌忙倒退著去了隔壁。


  郭磊忍不住搖搖頭,莫說侯三了,隻怕史渙,劉何這等人到了此處,也比他強不了多少。


  並州邊地,多的是彪悍熱血的漢子,可能通經文的儒生又有幾人?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郭磊低頭繼續抄錄著,目光專注,口中輕輕吟誦不已。


  第二天,抄寫到半夜燈油燒盡的郭磊早早的爬了起來繼續。直到朝食過後,才算是抄寫完畢。


  如果是用鋼筆,寫硬筆字,也就是一兩個小時的樣子,現在倒好。足足花費了八九個小時。


  不行,得想辦法弄出鋼筆來。


  實在不行,鉛筆也湊活。毛筆字的門檻,實在太高了。


  郭磊晃動著酸疼的手腕,想用這兩樣,前提是得有足夠的紙張。


  在竹簡上是寫不出的。


  一想到紙,郭磊就感覺自己菊花一緊。


  廁籌刮,滿腚傷啊。看起來,這紙張的事情必須得上馬了。


  郭磊心中暗自發狠,用過了朝食之後,郭磊先將抄錄呈給了賈道。


  賈道迅速的看了一眼,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閃過一抹驚喜之色。


  如此天賦,竟然還肯下功夫,好!


  心中暗自讚歎,臉上卻沒有露出分毫,隨手放好,“一日抄錄,可有疑惑?”


  “還請夫子解惑。”


  別說,溫故而知新,抄錄了一晚上郭磊還真有許多不解的地方。便拱手請教。


  賈道手指輕輕的撫摸著郭磊交上的書簡,為郭磊解釋著。郭磊聽著,暗自增加著自己的理解。


  這年頭可沒有什麽標準答案,都是一家之言或者一派之言,有的地方,賈道說的未必就是正確的。


  不過對郭磊來說,賈道的解說,依舊是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讓他自覺受益匪淺,收獲良多。


  等賈道講解完了,便開始考驗郭磊,一些生僻字怎麽讀啊,怎麽解啊,郭磊是一一作答,生僻字,簡單,他早就用拚音注釋了。


  而且,先前賈道講解的時候,他也有做筆記。


  賈道眼見自己幾乎全都考了一番,幾乎沒怎麽難住郭磊,不由瞪眼道,“你,竟都記住了?”


  “弟子愚鈍。”郭磊忙拱手,“隻是記住了一些。”


  背書那可是他的強項,更別說這兩天他都奮戰到油燈熬幹了。


  “此國風的第二部分,你且先自行誦讀。不解處,明日再來問我。”賈道順手掏出了一本新的竹簡。


  郭磊急忙上前,雙手恭敬的接過,“謝過夫子。”


  “隻是寡母在家,弟子牽掛,想今日先回裏內一趟,不過,弟子一定會溫習課業,不給你……”


  “速去,速去!”


  賈道不等他說完,如同噴火小恐龍一般連連揮舞著大袖子,臉都扭向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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