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隨筆式短篇小故事(五)
書本身不能再亂更了,我也要調節調節:
有人記得付誠大學表白那天晚上,餛飩攤上「神助攻」的那個小故事嗎?寫了個番外小短篇,當然,跟原故事不同了,當它是個獨立的故事吧。
***
這是第五個小故事,叫:你還要我嗎?
愛一個人吧,仗著你年紀好,趁著她還未老。
以後呢,你還要我嗎?
1
關易喝醉了,凌晨兩點在街上淋雨。車都怕他。
他看到一輛警車停在那裡。
他一個人抬不動,就對我們喊:「幫我,把它搬.……丟河裡。」
勸不住。
還好,後來他又看上了一輛卡車。
關易從22歲開始,坐了4年牢。因為一個32歲的女人。
到他出獄的時候,那個女人卻不見了。
2
我讀大學時認識關易,他在茶山鎮上擺攤賣衣服。長得好,嘴甜,臭不要臉,總能把一群女大學生說蒙圈了,生意火爆。
所以他總說:「要是我也讀大學,這滿街的姑娘就沒你們什麼事了。」
我想了想之後告訴他,這滿街的姑娘本來就沒我們什麼事,請便吧少年。
我們一群人坐在他隔壁的小吃攤吃東西。
小吃攤的老闆娘長得像小宋佳,頭髮隨意地扎在腦後,有幾縷散出來,被汗水打濕了,凌亂地落在額前鬢角,偶爾抬起小臂抹一把汗,那風情……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胖子把頭頂在我背上鑽,嚎著。
「快別在這丟人了。」我把胖子扯起來,轉頭跟關易說,「開黑等你哦。」
「滾,老子要賺錢。」
「等我,等我。」十分鐘后,關易像被大象追殺一樣衝進網吧。
「你攤呢?」我說。
「佳姐幫忙看會兒。」關易說。
「那她哪忙得過來」,胖子說,「我去給佳姐幫忙吧。」
「你給我坐好。」我和關易說。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胖子說。
他真的死了,對面的山丘之王站在他的屍體上。
3
關易戀愛了。大一藝術學院的系花,水準很高的妹子。
我們瞠目結舌,羨慕不已。
關易說你們服了嗎?她是個愛浪漫的姑娘。
愛浪漫的姑娘遇見關易時,他正在一群城管的圍觀下兜售一件衣服。
那段時間因為即將有領導視察,茶山鎮上所有的攤位都被暫停了。但關易有她自己的方法,他背一個大包,裝滿平時賣的衣服,兩隻手各拎一件站在自己原先擺攤的位置。自言自語:這衣服居然只要70塊,配上這條裙子也不過120,真是很合算啊,還有包里那些也不錯啊,哎喲這裙子居然還有另外三個顏色.……
城管們很無奈,也很憤怒,他們盯得他很緊,在關易剛剛談好價錢,並把衣服交到那位愛浪漫的系花姑娘手上時,他們出現了。
好在,關易從不緊張。
「親愛的,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關易說著,朝女孩眨眼。
「謝謝親愛的,我待會回去試試。」女孩配合著說。
「好嘞。」
第二天,女孩穿著那件衣服,站在原先的位置等他。
「怎麼樣?」她說。
「好看。」關易說。
「我昨天好像還沒付錢。」她說。
「65塊,謝謝。」關易說。
「可是這明明是我男朋友送我的禮物。」她說。
「好吧,過來陪我一塊擺攤。」關易說。
這真是一個浪漫的故事。
4
關易失戀了。
愛浪漫的系花姑娘在大二軍訓時暈倒了,帶訓的副連長領先所有男生拍馬殺到。一把抱起,撒腿就跑,跟街上搶包的似的。
半路上,系花姑娘迷迷糊糊有了知覺,有些顛簸,但身下的臂彎強健有力,讓她安心。她努力睜開眼睛,視線里只有副連長堅毅的下巴,和細碎的胡茬,汗水劃過黝黑的皮膚,從他的下巴上滴落,燙在她臉上。
「別怕,沒事的。」副連長憨厚地笑著,喘著粗氣,腳步不停。
愛浪漫的系花姑娘伸手攬住副連長脖子,重新閉上眼睛,彷彿安然入睡,嘴角還帶著微笑。
這是另外一個浪漫的故事。
關易的攤位還擺在那裡,人已經醉倒了,他腳步凌亂的在路上晃蕩著,想著要找一輛軍車,搬了,丟河裡。
正好教官們的車隊經過,高大的車輪軋過水坑,濺了他滿頭滿臉的水。
他清醒了,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從第二天開始,他在網吧呆了七天七夜。
那些天,我們沒事就去網吧陪他。通宵的話,我們會在半夜去佳姐的攤位上吃點夜宵,胖子興緻勃勃地跟她說著話,把關易那點事添油加醋抖得一乾二淨。
「你們幾個幫忙勸勸啊。」佳姐說。
「攤我會幫忙看著。」佳姐說。
「來,這一份給他帶上。」佳姐說。
第七天晚上,我的大法師正被堵的不要不要的,苦戰等待支援。
關易「啪」一聲把耳機摘了砸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憋一會啊,這要命呢。」胖子以為他去廁所,急忙說。
「我出攤去。」關易說完,鏗鏘雄壯地往外走。
關易站在空蕩蕩的攤位前。
「回來了?家裡還有貨嗎?……都賣完了」,佳姐說,「要不先吃點東西,睡一覺,明天再出攤吧?」
前面七天他都沒哭過,但那一刻,關易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淌。
「姐,謝謝你。」他說。
5
關易開始越來越多的提起佳姐。
關易說,佳姐的男人是個賭棍,輸光了就來佳姐攤位上拿錢,佳姐不給,或給的不夠,他就會動手。
「靠,我們套他麻袋去吧。」胖子說。
「好。」我們說。
我們是認真的,準備好了麻袋和木棍,等待時機。但那個男人卻消失了。
再見面時,關易說,那個男的跟別的女人走了,欠一屁股債,偷偷賣了家裡的老房子,跟別的女人走了。佳姐無家可歸了。我明天幫佳姐租房子去,搬家的時候你們也過來。
「沒問題。」我們說。
「佳姐太可憐了。可我怎麼看你有點興奮呀。」胖子說。
「滾。」關易說。
通宵到半夜,我們去佳姐的攤位吃夜宵。關易的衣服攤也還在,人在佳姐攤位上死皮賴臉的搶活干,那可是12點多。
「什麼情況?」我們問關易。
「半夜就沒人買衣服了嗎?」關易說。
「這心虛的。」我們說。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一年。有一天關易突然約我們喝酒。喝到大家都搖搖欲墜的時候。
「我想照顧佳姐。」他說。
「什麼?」我們沒聽清。
「我想照顧佳姐。」他說。
「我也想。」胖子說。
「滾。」關易說。
第二天他又找我們喝酒。
「佳姐不理我了。」他說。
「你說啦?」我們說。
「嗯。」他說。
「那我就放心了。」胖子說。
「慢慢來吧,反正你臭不要臉。」我們說。
「滾。」關易說。
又過了半年。
關易和佳姐的攤位突然都消失了。我們站在兩個空蕩蕩的攤位前。
「我去,他們不會私奔了吧?」胖子說。
「滾。」關易突然出現在他身後。
「靠,把佳姐還給我。」胖子說。
關易哈哈大笑,說:「我把佳姐騙回老家了。」
「然後呢?賣了?」胖子說。
「滾。」關易說。
「到底什麼情況啊?」我們說。
「喝酒再說。」關易志得意滿,都沒人灌他,就樂呵呵的把自己給灌醉了。
「我騙佳姐說,找到個地方生意比較好做。也免得她在這邊,總是為那個男的那些爛賬被人找麻煩」。叫她跟我一起去看看。」關易說,「然後我就把她一路火車汽車騙回老家了,見了我奶奶。」
「奶奶真厲害啊!」關易繼續說,「一見面就拉著佳姐的手聊開了,叫她孫媳婦。其實奶奶說普通話夾著方言,我估計佳姐也沒全聽明白,但她就那麼蹲那陪奶奶聊了半天。最後奶奶把手上的銀鐲子褪下來,套佳姐手上了。」
「我靠,你們家太不要臉了。」胖子說。
「還真有點。」關易意外地承認了,接著說:「奶奶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我和佳姐的情況了,背著佳姐對我說『這女娃她喜歡,幫著我呢』。」
「一家子臭不要臉啊!」胖子嚎著。
「滾,怎麼說咱奶奶呢。」我們說。
「也沒說錯。」關易又承認了,接著說:「那天晚上奶奶暖了一大盆老米酒,一碗一碗地灌我們。她老人家可是打小就端個茶壺,灌米酒當涼茶喝的。一個人把我們倆都喝倒了。」
「太無恥了。」胖子說。
我們都以為,關易和佳姐的事就這麼塵埃落定了。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佳姐這回反而真的是鐵了心不理關易了,一個多月時間,愣是半個字都沒跟他說過。
直到關易的奶奶急病送醫。
關易接到鄰居幫忙打來的電話,抱著手機嚎啕大哭。
「嚎個屁,沒鳥用的東西」,奶奶在電話里恨鐵不成鋼地說,「把電話給小佳兒。」
「小佳兒啊,奶奶這回估計過不去了。你來看看奶奶行不?」老人在電話里對佳姐說。
6
佳姐和關易一起回了老家,趕上了老人的最後一面。
「奶奶跟我說,讓我好好待佳姐,說看我不是一個人孤單在這世上,她就放心了。」關易說,「說完這一句,奶奶就把我趕出來了,跟佳姐兩個人在病房裡說悄悄話,直到她去了。奶奶去的時候很安詳,臉上還帶著笑。」
「下葬的時候,佳姐跟我一樣,披麻戴孝。」關易說,「我這輩子就認定這一個女人了,我會拼了命對她好。」
「到時候不擺酒,也得請我們幾個喝一杯。哥幾個給你們包紅包。」胖子難得認真的說。
」嗯,你就別惦記你嫂子了。「關易說。
「打一架吧」,胖子說,「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們省吃儉用備了紅包,卻還是沒等來那場喜酒。關易出事了。
關易出事那天我們並不在場。
後來從別人口中聽說,那天,那個也許是在外面花光了錢的男人意外地出現了。
也許已經聽說了些什麼,他徑直來到兩人攤位前,叫罵著,揪住佳姐衣領,一個耳光接一個耳光地打。
佳姐沉默地承受著,關易卻受不了,上前要攔。
「20萬」,男人說,「想要,20萬拿來,你就帶走。」
關易沒有20萬,掏空全身拿了幾千塊要給那男人,想讓他停手。
「別給」,佳姐終於說話,他對關易說,「要是我離婚了,你會要我嗎?」
「要,我要。」關易說。
「那就行了。」佳姐轉過頭,對那男人說,「我要離婚。」
「沒有20萬,別想。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男人猙獰起來,下手越來越狠。
佳姐滿嘴是血,含糊不清地說著,我要離婚。
所以,關易瘋了,他拔了支攤位的鐵棍,一根長長的鐵棍,照頭往那男人砸去。
男人應聲倒地。
關易卻停不下來,死命地砸著,直到周圍的人把他拉開。
我們知道這事時,關易已經拘留候審。那男人並沒有死,但是傷得很重。
不久后,關易判了刑。佳姐也消失了。
7 關易從22歲開始,坐了4年牢。因為一個32歲的女人。
到他出獄的時候,那個女人卻不見了。
他來找我們,問我們女人的下落。我們並不知道,只是陪他喝了一夜的酒,陪他凌晨在街上淋雨,陪他試著把一輛車抬起來丟河裡。
還好。那天最後,我們沒把警車丟河裡,卡車也沒。
第二天,酒醒后的關易匆匆告別,開始滿世界找她。
半年後,他在另一場大雨里,站在廣東江門一間小吃店門前。
女人走出來,看他一眼,又轉身回去店裡,不一會牽出來個小男孩,說:「我36歲了,你兒子3歲半。你還要不要我們?」
關易扯著嗓子哇哇地哭,像孩子那種哭法,他說:「我還以為你們不要我了。」
女人煮了面,坐在桌邊。
關易大口大口扒著面,他說:「怎麼沒告訴我孩子的事?」
女人:「就跟奶奶說過。後來,出事那天,正打算告訴你,結果還沒來得及說,你就被我害了。想想你還年輕,四年間就是改了主意也正常,就沒說。想著萬一你恨我了,後悔了,不想要我了,不想用孩子拖著你。」
關易:「那你至少問過我吧。憑什麼說都不說,就躲著我?」
女人:「沒躲,就認命。你找著我了,我就有膽子問你還要不要我,找不著,就找不著了。」
關易:「為什麼?」
女人:「我不怕你找不著我,怕你不要我。」
女人不是詩人,說不出「若你不來,那些回憶也足夠我生活」之類的話,她攤開雙手,像60歲的手,散開發繩,白頭髮一叢又一叢,她說:「你還要我嗎?」
關易:「老闆娘,我身上一分錢都沒了,付不了面錢,留下當老闆吧!」
女人彷彿終於放下什麼,嚎啕大哭。
關易手忙腳亂地哄著。
一旁。
3歲的小男孩看媽媽被人欺負哭了,搬了支拖把過來,一杆子打在關易後腦勺上。
「唉喲.……兔崽子,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