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678章 營口六
明軍最小的編製是班,定額為十五人。不過明軍將士更喜歡叫一棚,因為他們在新兵訓練時皆食宿在一棚之內,故此得名。班長也稱為棚目。
中士陳五一,就是近衛一軍三師七團19營三連六排第五棚的一名棚目。從他的的軍銜就能看得出,他已經是服役四年以上的老兵了。根據大明陸軍的軍銜管理辦法,服役第一年的列兵為新兵無軍銜,服役第二年授予三等兵,服役第三年授予二等兵,服役第四年授予一等兵。
普通士兵到一等兵基本算是到頭,但是如果在前三年內表現出色的,則可以突破一等兵的軍銜,授予下士軍銜。下士也是明軍最低一階的軍官,可以擔任一棚的副棚目。而再表現出色一些,在訓練中立功受獎的,則可再晉升一級成為中士,成為一棚的棚目。
至於上士這個軍銜,如果沒有參加過戰爭,普通士兵是很難在和平年代中獲得的。因此陳五一能夠成為一名中士棚目,可見他在日常訓練中已經是相當出色了。
而對於陳五一自己來說,在從軍之前他也隻是一個河北鄉村的普通青年,並沒有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才能。他之所以投軍,純粹是因為家中人多地少,父親又出不起錢送他去城裏的工坊當學徒,在家中吃不飽的他聽說軍中不僅能夠吃飽飯,還有紅燒肉可吃,便不顧父親反對,自己跑去鄉裏報名參軍了。
在新兵營裏,他終於吃到了平生第一頓飽飯,紅燒肉配死麵餅子。他當時吃到第一口紅燒肉的時候,腦子裏就想著,能夠吃上這樣一頓,這條命算是賣給皇上了。在陳五一看來,吃了人家的飯就應該受人管。
因此不管新兵營的訓練項目有多麽苛刻,他也依然拚盡全力去完成了,並沒有像那些聰明的新兵一樣,練到某個程度就開始裝死。大明的總參謀部自己也是才成立不久,那些參謀軍官們製定訓練計劃時,其實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合理的。
在某些時候,新兵營就成為了這些訓練計劃的測試考場,他們通過新兵對於訓練計劃的接受程度來增加或減少運動量。那些和軍官交好的新兵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自然不會去拚盡全力給自己找麻煩了。
但是對於陳五一這些老實人來說,卻每一次都會把身體中所有力氣都用完為止。在他們看來,力氣毫不可惜,用完了睡一覺就恢複了,既然皇上能夠讓他們吃飽飯,還不時的提供葷腥菜蔬給他們,他們怎麽可以偷奸耍滑呢。
於是,像陳五一這樣的老實人最後都進了待遇最好的近衛軍,而那些新兵營內的聰明人則被派去了守備部隊。經過了這件事的教育之後,陳五一更加相信,隻要老實的按照皇上製定的規矩去做,他們這些老實人是不會吃虧的。
陳五一在日常訓練中變得更為刻苦,而他的表現也被上官看在眼中,最終一步步的走到中士棚目的位置。說來也是奇怪,在他參軍之前,他最害怕的就是上戰場,因此在新兵營中的日子裏,幾乎每個晚上都在祈禱,自己最好不要被派去邊軍。
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度過,陳五一赫然發覺,自己距離退伍的日子已經不足100天了。按道理說,能夠安全的度過自己的服役期,這原本應該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但是陳五一卻發現,自己並不開心,反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因為軍中充足的飲食和大量的體力訓練,陳五一不僅比參軍前長高了半個頭,身體也變得勻稱而富有肌肉,不再是五年前那個瘦骨嶙峋的農村少年了。在他的棚內,他是受人尊敬的中士棚目,不管那些士兵在入伍前是什麽家庭出身,見到他時都要首先敬禮,並接受他的管理。
隨著退伍日期的接近,陳五一突然恐懼了起來,離開了軍隊之後,他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麽。在軍中的生活其實極為簡單,隻要訓練讀書學習,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但是回到自己那個鄉村的家中,他就要開始像從前一樣,成為一名佃戶的兒子。
在那裏,他將失去自己現在的身份,人們看到他時,隻會輕蔑的稱他為陳佃戶家的,而不會向他敬禮,尊敬的稱呼他為“陳棚目”。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會想著這個未來場景而夜不能寐。
陳五一也曾經悄悄的向自己的上官詢問,自己可否延長服役期。但是上官對此也無能為力,因為現在軍中士兵的入伍和退役已經不再歸軍中將領自己管轄,而是由總參謀部進行統一規劃的。
即便陳五一能夠被總參謀部留下,他也將會被派往其他軍隊去,除非他能夠被推薦進入到陸軍軍官學校學習,成為一名真正的軍官。但是,現在的陸軍軍官學校已經不是起初這麽好進了。
當年陸軍軍官學校剛剛建立,大家都不願意前去,擔心離開了軍隊之後,自己的位置被旁人搶了去。因此陸軍軍官學校建立初期,邊軍中的推薦名額就成為了一個抓差的活計,很是讓那些沒有背景門路的中低層軍官抱怨了一通。
但是隨著朝廷以這些軍官學校畢業生為骨幹組建新軍之後,大明軍中的各地將門終於意識到,皇帝這是打算把軍隊推到重來了啊。不過這個時候,新軍的氣候已成。憑借著從海外貿易中撈取的大筆財富,皇帝已經把河北地區的軍隊完全改編了。
隨著邊軍中最強大的遼西將門集團被朝廷分化瓦解之後,九邊的其他將門集團立刻就服軟了。大明的邊軍被朝廷掌握之後,各地的衛所軍就更沒意見了,畢竟他們現在連地方上隨意組建的民團都打不過。
既然抗拒不了朝廷對於軍隊的重新編練,那麽大家便隻能適應朝廷的規矩,把自己的人送去軍官學校學習,從而在新體製下重建勢力了。於是原本各軍中推薦進入軍校學習的名額,很快就被將門和北方士紳子弟壟斷了。
軍人地位的提高,使得北方士紳開始意識到,將那些科舉無望的子弟送去軍校學習,未來倒也是一個出路。起碼現在大明商人想要在海外和草原上經商,文官的話還真比不上軍官的話管用。文官能講座師門生,現在軍官也有教官同學,大家可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近衛軍在皇帝眼皮底下,固然要比地方上的軍隊講規矩,不能把所有名額都留在權貴士紳手裏,但是即便是放出來的這些入學名額,也是要經過層層選拔的,陳五一雖然在軍中脫了文盲的帽子,但是他又如何能同那些自小讀書的同袍去比試呢。
陳五一一度已經認命,準備接受退伍或是外調的命運。直到他帶著自己的棚站在這硝煙彌漫的戰場上,他忽然覺得死亡其實一點都不可怕,麵對一成不變的未來才是讓他最難以忍受的。
他的上官是一個極愛好文學的軍官,陳五一曾經從他那裏聽到過這樣一句話,“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陳五一覺得,如果把這句話稍稍改動一下,就很符合自己現在的心情了,“我本可以屈服於命運,如果我不曾見過這個世界的精彩”。
“這個世界有這麽大,為什麽就不可以有一處容納下自己未來的地方呢?如果隻有戰爭才能擁有未來,那麽我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它。”
陳五一目光堅定的注視著那些還在試圖停留集結的清軍將士,他有條不絮的指揮自己棚下的士兵裝填、舉槍、前進、射擊。那些看似凶惡的清軍將士,一個又一個的在他的槍口和刺刀下倒下,直到再無敵人敢站立在他麵前。
如陳五一這樣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明軍將士,在這個戰場上比比皆是。除了初期接戰時,這是士兵們還有些稚嫩,但是隨著一個個敵人或是同伴倒在他們身邊之後。平日裏訓練了數千數萬次的動作,就好像一一座走時精確的鬧鍾一樣,呆板而有序的在這些士兵身上機械的運動了起來。
圖魯什從未遇到過像這樣麻木不仁的敵人,不管是敵人的死亡還是同伴的死亡,都不能讓這些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明軍將士停下自己的動作。
是的,圖魯什更願意用行屍走肉來形容這些明軍士兵。因為他們在戰場上的行動完全服從於鼓聲和哨聲,絲毫沒有個人的意識。
自他從軍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軍隊。要知道軍隊也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有的人聞戰而喜,一個人就敢向著數百上千敵人衝去;有的人卻隻能隨大流,我軍進則進,我軍退則退。
然而他麵前的這隻軍隊,卻沒有這樣的人性表現。在他看來,對麵的這些明軍士兵並不是在戰鬥,而是像在執行一項日常工作。
就好比耕田的牛一樣,在主人的吆喝下前進、拐彎,但卻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什麽。
圖魯什收攏了數次部下,但卻一次又一次的被這些不緊不慢跟隨著的明軍將士給擊潰了,到了後來已經沒有人願意停下服從他的指揮了。
迫不得已的圖魯什,隻好在兩名親衛的保護下,心若死灰的向著後方的本陣跑去。而此時距離他出擊還不到半個小時,本陣的隊伍才整理了不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