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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且試劍

  那人在雨水中身形發淡,但腳步聲卻一點兒也不淡,他的步伐很慢,在雨水中緩緩向前,踩在雨水上的鞋子濺開許多細碎的水珠,而手中那柄劍被他緊緊握在手裡頭,雨滴落在劍聲上叮叮作響。 

  他站在李慶元的身前,抖了抖衣裳上已經滲入裡頭夾在身體間的雨水,他在雨里站了那麼久,這一抖之下雨水嘩嘩地落在他身下土地上,有濺射出去稍稍遠些的水珠粘在了李慶元的臉上,李慶元抬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稍有些疑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然後搖了搖頭:「你這一身藍袍,已經等於告訴了我你是靈光宗的弟子,這一路跟著我等到這時才走到我面前,大概是怕被發現吧,但你這藏匿手段實在太過於滑稽,跟沒有一樣,如果你還能活著走回去的話在這方面多下下功夫,不過我估計機會不大。」 

  那人站在那兒,靜靜看著他,一言不發。 

  李慶元冷笑著,接著說道:「既然是靈光宗的弟子,那應該是因為先前我在你們宗門裡頭的行為太過囂張了些吧,你是覺得沒了臉面,還是喜歡葉青栗呢,但不好意思,很多時候江南就是這麼殘酷,我是西峰宗的弟子,大宗門,而你們靈光宗僅僅是個半隅之地的小小地方,你們比不了我們,就活該被踩在腳底下,我以那樣的態度去你們靈光宗,又何嘗不是對你們的一種試探呢,結果卻令我很滿意,也應該會讓宗門裡頭的大人物們很滿意,你們那老宗主空有一重天境界卻一點手段沒有,不過是塊枯掉的木頭,而你們那位長老呢,倒是有些心思,態度不算強硬但語氣間全是警示,只可惜你們這些當弟子的不爭氣,連那個你們捧起來當成寶的葉青栗都在我手底下走不過幾招,那你過來,就讓我很疑惑了。」 

  「送死有很多種辦法,你這樣是最愚蠢的一種。」 

  李慶元還是那樣冷冷笑著,「我跟你說這麼多,也很簡單,本來這些話是不能說給你們靈光宗的人聽的,但是你就要是個死人了,讓你死個明白,以後做了鬼可就得怪你自己瞎了眼,怪不得我下手狠。」 

  那人還是那樣靜靜看著他,面無表情。 

  過了一小會兒,他抖了抖身上沾滿了雨水緊緊貼著身軀的藍袍,淡淡開口:「我曾經有三個家,第三個沒了是因為我無能為力,打不贏敵人連拖住那個人的本事都沒有,而第二個家沒了是因為那個教書先生當死則死,死得其所,那是他的風骨和意願,我也沒有辦法……而第一個家,也就是有我,有我爹,有我娘的那個家,是因為他們救了個不該救的人,而被追殺的某個宗門給用劍將頭顱都割了下來,我那個時候還很小,藏在柜子里大氣也不敢出,透過縫隙看到我爹臨死的時候還擋在我娘身前想護著她,但是他沒練過武,哪裡是那個叫西峰宗的對手呢。」 

  李慶元微微挑起眉,有些詫異。 

  「在靈光宗里,他們總是會問我,我這樣練武不會出事么,我這樣練武忍受得下去么,但他們也許是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問的,所以他們從沒有問過我,我這樣練武是為了什麼,或許在江湖裡,在靈光宗里,在我決心要開始練武的時候,我有很多念頭和目標,比如去清虛宮找那個道士讓他去揚州重重磕頭認罪,比如想要用一柄劍跟許多不公平的事情講一講公平,講一講道理,又比如我也想要多賺些銀子,在江湖裡多廝混出些名堂,練出個自己滿意的境界,這些都是我的念頭,也都是我想要完成的目標。」 

  「但是呢,排在第一位的,不是這些,而是——」 

  「殺光你們。」 

  他在平靜地說完了這番話之後,那最後四個字,終於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平靜如止水,多多少少中間藏著的殺意都流露了出來,傾瀉在李慶元身前,如同他手裡頭劍上滾落的水珠一樣,自是殺機凌厲。 

  李慶元搖頭道:「我有個問題,那就是你一個三重天中游境界的普通人,怎麼殺掉我?」 

  他在感受到了這個人不加掩飾傾瀉而出的殺機之時,就知道自己的估計有了許多錯誤,不說他竟然是為了仇恨來殺自己本來就是一樁麻煩得很也難以預測的事情,就說他這個境界已經比起那葉青栗只高不低了,在靈光宗里的時候,自己卻看走了眼,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些境界坑坑窪窪高不過三重天底游的年輕弟子中間還藏著一個如此變數。 

  「我叫余錦,揚州小福村人,今天,是第一個。」 

  「我和你說了這麼多,比你說那麼多的意思其實還要更簡單,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會穿著藍袍不加任何隱藏的原因,因為你已經是個死人了,你不可能逃得掉,這和境界無關,只與力量有關。」 

  境界在很多時候等同於力量,但力量在許許多多的時候卻完全不同於境界。 

  李慶元在聽到他說的那番話后,本來還不算濃烈只是帶了許多恐嚇氣息的殺意,變成了十成十一點兒做不得假的真正殺機,他如何不清楚,世間有許多恩怨都是可以解的,唯有這血脈之情中間的恩怨,是除了鮮血之外,無物可解的東西。 

  所以李慶元抬腳一步,往前直掠,他此時才真正動用了自己的全部實力,不同於之前與葉青栗切磋時還抱著留手留情,斟酌度量的想法,他此時一步掠起,整個人就已經來到了余錦的身前,他抬起兩隻手指,一隻伸直如利劍,一隻彎曲如弓弦,兩指在余錦的眼前三尺處開始聚集起他渾身大量流動氣機,到了一尺的時候已經是氣勢恢弘,完全不亞於一柄真正的利劍和一根真正的弓弦。 

  而在他前掠出指的同時,他周身彷彿有一雙虛無中的拳頭也對著余錦砸了過去,他這一手是必殺手,不打算給余錦留半點機會,若是余錦去分神防備那虛無中鬼魅得很的一雙拳頭,那勢必會被他雙指攻進死門,無論是那一指利劍還是一指弓弦,只要有一指成事,馬上眼前這個帶著血海深仇的年輕人就會死掉,死得徹徹底底。 

  而突然,李慶元猛地抽回了已經馬上就能攻入余錦死門,灌滿了渾身氣機的雙指,那虛空中看不見的拳勢也停下往前攻伐,他後退三步,眼神像是和比自己還要兇殘可怕的同類廝殺中的老鷹。 

  他只看到余錦一步未動,他的手中劍筆直前指,彷彿要刺。 

  李慶元背上一涼,是雨水,或者是汗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靈光宗弟子的這一刺,只要出劍,他就肯定會死,他算準了這一劍的出手時機,刺出時在半空劃出的軌跡,可是他心裡卻無比地清楚,雖不知緣由,但他確信這一劍只要刺出去,刺向他,他馬上會死。 

  明明他的雙指已經馬上要到,明明他那兩道拳勢也已經要到,但是他卻不敢再往前,他不敢賭自己的這一對手指,和這一對拳頭,要比對方那一劍要快,儘管對方那一劍還未刺出,但他卻依然不敢這樣賭。 

  余錦也清楚得很。 

  只要那李慶元的雙指和那奇怪法門所帶動出來的虛無拳勁能夠率先落在他的身體上,他一定死。 

  但是他知道,沒有可能。 

  因為李慶元不敢下這個賭注,而且就算他肯賭,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贏面,他的這一劍,一定更快。 

  他這一刺,在小樹林里已經刺過了一千下,或者兩千下,或者更多,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這麼久其實除了境界有一些像要隨著體內氣機增多而水漲船高的意思,他就只練了這麼一劍,這麼一刺。 

  練劍,是練劍招,也是淬劍魄。那本無名書裡頭這麼寫著,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道家的大真人寫下的感悟,雖然大部分都是些玄之又玄的話語,但這一句余錦還是看得懂,並且深以為然的。 

  如今劍魄已成,劍勢已滿。 

  所以他的這一劍,只要真正出手,別說是一個李慶元,就算是兩個,三個,他也能一劍殺掉。 

  他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因為在他聽說西峰宗了就在江南道與這靈光宗還不算很遠之後,他的這一劍是想要留給那些宗門裡頭有頭有臉,二重天以上境界的大人物的,結果卻在今天用在了李慶元身上,顯得浪費。 

  余錦看著劍上雨水,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且試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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