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 始亂
離試煉之地中數十里之外的一處小茶館裡頭,有個帶著傷風塵僕僕像是剛剛一路沒有停歇過的麻衣老者坐在茶館裡頭,對那店小二招了招手,說道:「來杯熱茶。」
那店小二本來都準備回屋子裡頭睡覺的,這幾日沒什麼生意,茶館里的說書先生都已經跑到涪城酒樓裡面講書去了,只有他這麼個店小二一個人的工錢要算,茶館都顯得入不敷出,所以老闆已經在打算是不是要將這茶館給賣掉算了,誰願意拿走價錢便宜許多都無所謂。這樣慘淡生意的春天,睡個中午覺舒服得不得了,但是面對眼前這個看似貌不驚人的麻衣老頭,他卻有些噤若寒蟬,也不敢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去熱了一壺茶送到麻衣老者坐著前頭的桌子上。
雖然不知底細但看他樣子和那還沒有處理好的傷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人物,在江湖路上開茶館做事的人都清楚一點,那就是多做事少說話,禍從口出,大部分倒霉蛋都是因為說錯了什麼話或者正好運氣不佳吹牛的時候遇著了那個故事裡頭的人物,於是就直接給剁了條胳膊,或者割掉了舌頭,江湖裡頭沒有什麼王法可言,雖然有那麼個基本的江湖規矩在,但是真到了什麼重要關頭誰還記得?
那麻衣老者好像是很渴,直接對著茶壺口一氣灌了半壺茶水,這茶水雖然不是什麼江南極佳好茶但也絕非普通劣質茶葉可以比擬的,如此喝茶,多少都有些囫圇吞棗的意思。
他擦了擦嘴,看到眼前那個打著哈欠往後走的店小二突然走著走著,頭和身體就變成了兩部分,那顆目瞪口呆掩不住痛苦的頭顱滾落在地上,然後是一片鮮血灑開。
有個穿著黑色輕衫,容貌姿態甚為妖嬈的女子就那麼在眨眼的功夫間不動聲色收回腰間佩劍,然後坐在麻衣老者的面前,也不去看那個倒霉的店小二屍體,只是皺著一雙明顯描畫過如橫掃黛娥的眉毛,說道:「宗主,你這次就算受了傷,也應該等到那位明王出來了把話跟他說清楚了再行離去才對,否則現在看起來,那明王或許能夠安然離去,但誰能知道他以後會作出何等行徑來,要是他不打算幫我們那就麻煩了。」
王渡舟微微搖頭,說道:「我從來沒有奢望過這位明王會幫著咱們魔宗,儘管我對他是有相救之恩,但對於他那樣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但放出他來之前我就有所考量過,只是沒有與你說起,明王是身具青色大氣運之人,入了江湖便如同一顆巨石砸入淺淺池塘里,只要他攪亂了江湖,那我魔宗便可以趁機吸納氣運,我對天下許多人所說的那個翻天覆地扭轉乾坤的事情是夢想,夢想太遠了,而我真正想要做的終歸還是與現實有關,現實很近,這話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和你蘇宛說清楚。」
那妖嬈的女子蘇宛卻是輕笑一聲道:「你王渡舟竟然會與我交心而談,我倒是覺得很奇怪,當時這魔宗宗主的椅子,若不是你手腕更高明一些那就是我坐上了,我還以為這次過來難免會和你交手一番才算了事,沒想到啊,你王渡舟的心眼變大了。」
過去鼎盛的大家族老蘇家,除了那消逝於江湖中的傳奇劍聖蘇生之外,還有個叫蘇宛的女子,年幼時活潑開朗如早春飛鶯,少年時候是要比蘇生更為出色的修行天才,只是蘇宛不喜歡修行只是當成不得不去做的苦惱事情罷了,所以她未曾入江湖,也未曾被太多江湖人所知,老蘇家對於這個天生奇才又生性甚好的少女重視程度還要高過那已經在江湖裡少年乘劍過九州的蘇生,因為當時大楚正值掃滅戰國亂世立一家獨尊的大世之時,生於戰國盛於他國的大家族若想真正依附住韓家這顆天底下最大的參天樹,就必須顯出一些什麼來。老蘇家家主本來想讓蘇生去當駙馬,當蘇生那樣少年意氣最風發的人物豈會自困牢籠?於是只好決定讓蘇宛去娶大楚韓家二皇子,那二皇子相貌雖然平平但卻是真君子,看起來比起幾個兄弟都沒有競爭皇位的資格,但老蘇家卻偏偏押注其上。
但終歸事違人願,在蘇宛已經入京準備入宮的時候,她遇上了個京都的少年郎,眉目生得無比好看,身形挺拔,語氣溫柔,兩人本來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但在一個雨夜那少年郎將蘇宛一把擁入懷中的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後來此事藏不住了,老蘇家家主勃然大怒,皇家那邊也有些臉色,所以儘管連蘇生都向家主求情,但家主依然決定給了那少年郎個罪名下獄,然後綁著大哭大鬧的蘇宛入宮,結果那少年郎見事情不對,直接當著蘇宛的面坦言,自己與她相愛無非是瞧見她生得好看想玩一玩罷了,沒想著會怎麼樣。
正在花季的女子,死心塌地愛了,連初桃般的身子都給了人家,卻換來這樣的結果,無論是誰大概都會心死如灰,何況是天才到精怪一般的蘇宛?
蘇宛一夜自四重天連破三大境界至一重天,逃入江湖,也不去見那個風生水起的哥哥蘇生,本來是天大地大無處可去死意已決,但卻認識了當時正好走火入魔殺掉了許多無辜人的王渡舟。蘇宛在魔宗中人里,雖是女子身,但下手出手之狠毒可怕遠遠超過那些男兒,以無辜幼女精血為藥引使自己常駐青春,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然是如同花季女子般的容貌,但心腸卻早就不同了。
王渡舟沒有接下蘇宛的話,只是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蘇宛前頭,一面倒茶一面緩聲說道:「明王一事,現在還說不準,能夠讓那明王重歸魔宗中是更好,只是恐怕他要接手魔宗宗主一位,折騰起來有些麻煩,若是他被封印太久,功夫不行被宰掉了,那也無妨,那般多的青色氣運流入江湖,只有我們魔宗可以收納,雖然肯定比不上他自己來,但是也足夠了。」
蘇宛將茶杯一手輕輕握住,然後茶杯崩碎成兩半,只是嚇人的是那茶水卻完完全全還凝固在那兒沒有流淌出半滴,她將一半茶杯放在王渡舟面前,說道:「殺了不少韓家的人了,黃色大氣運有了一些,加上這一股青色氣運的話,大概魔宗中就快出現應運而生的扭轉乾坤之人了。」
王渡舟淡淡笑道:「你就那麼想韓家倒?」
蘇宛沒有說話。
……
而此時,試煉之地中心早已是一片狼藉,大山傾塌,明珠塔傾塌,然後又是巨響中廢墟被沖開。
有個人將一雙枯木般的手插進了泥土中,從無數炸裂開來的石塊斷瓦中探出了頭,很難去用最直接的語言來描述出這個人來,他頭髮稀稀拉拉只有後頭以及鬢角的長長數縷,頭頂已經禿了,生得有些尖嘴猴腮,加上這常年沒有出現在地面上過的原因,眼窩深陷面黃肌瘦,本來就醜陋的面龐上更添新丑,他身上的衣物如同幾塊還勉強遮住了身體的破布,髒兮兮的,他就穿著這破爛的衣服,蹲在那廢墟中,雙手深入泥土中,然後如千秋之渴一朝解癮般長長吐了一口氣,抬起了一顆頭顱。
但在場的武道宗師們卻都神色變得嚴峻起來,沒有人去嘲笑他的醜陋不堪,也沒有人去說他這樣子簡直是丟了江湖人的臉,只因為他是明王,那個縱橫江湖令天下人談之色變,戰國間最為恐怖的那個人,若非當時有那境界登頂,戰力如仙的東吳皇帝鎮壓,還不知後面的江湖會是何等情形。
齊紅石面向這個穿著破爛,枯槁如木的明王,十柄劍魂化作飛射而去的十道白光,無形之間已然連成了一排凌厲的劍幕。
那明王一抬手,胡亂撥動,樣子有些滑稽。
但齊紅石卻陡然變了面色,沒有了要出后招的打算,因為他看見這個明王只是用那青色的濁氣在半空中掃動了幾下,就像是用笤帚掃地那樣把他多年養成,柔和如水但卻無堅不摧的秋水劍意給盡數掃了進去,這般手段已經超過了武道相爭的範疇。
這已經不是能夠以單純的武道境界去劃分的對手,因為這青色濁氣並非武道中的意氣或者氣機,這樣的對手也許正好就是天下那個百年才出一個的一道克一道,一物降一物,專門對付江湖武人的最強手,很難想象也無法想象,當年那個東吳皇帝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鎮壓得了這樣的人。
那明王看著周遭景物,有些疑惑,但轉而又有些遺憾,嘴巴蠕動了一下,聲音很是沙沙刺耳:「諸葛儀,你花費了大半輩子,就造了這麼個東吳皇宮,呵,你瞧瞧看,現在這算是什麼,還不是成了廢土。」
「所以,你死了,你的皇宮沒了,東吳沒了,還是我贏了。」
明王突然開始大笑起來,笑得極其誇張,整張醜陋的臉上彷彿在攪動一般,皺紋起伏。
他停下笑意后,看著眼前境界畢露,已然是一方江湖的武道宗師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轉頭一步,彷彿是乘著一道青氣,直接一步跨到了那倒塌的明珠塔所在位置,他一隻手指往裡頭點了點,說道:「儘管拚死也能夠把他們都給換掉,但這些人還是太麻煩了,我記得過去的時候這裡有個專門克制一重天以上武人的機關,現在那諸葛儀用不著了,我倒是能夠用用。」
他抬手按在一處地面,然後那地面瞬間破開。
他按了按。
有一股大勢開始從這一處起,散播開來,是東吳皇帝過去為了放置一重天以上境界高手的刺殺而準備的手段,他雖然是最頂尖的武道宗師,但卻也是一國之君,無法時時刻刻都能夠去與人交手,我明敵暗,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以及皇宮內部,他以東吳最高妙的機關術,加上自己東吳的一部分氣運。花了數年時間才完成了這機關。
一重天以上武人,自行排斥,不得入內。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明王竟然也會知道這東吳皇宮中未被大楚鐵騎和大水埋沒掉的秘辛,在這一點上,絕對沒有人能夠猜得出來,也絕對沒有人能夠預料到,若是可以的話,早就應該以最大的手筆,以最大的成本來清理掉這個試煉之地,宰掉這個可怕的明王。
明王被封印之後,竟是將這東吳皇宮內的許多機關秘辛都通過不知何等方式給研究得通徹了。
他這一手,才是真正的最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