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林深有觀,風起有血
雨仍未停,在山林間落了半夜,雨水沖得本來寂靜的山林泥濘翻滾,潮氣瀰漫,那些如同千萬根帶著鋒芒的繡花針般的雨水嘩啦啦傾盆而下,打得一路上泥水混雜,春時還算是茂密的新葉被敲得一彈一彈發出噠噠的響聲。
有一雙腳踩在那泥濘上,很普通的一雙布靴,踏上去泥水濺起,將那已經很髒的布鞋給染得更為污濁,在這士林並立,極重儀態姿容的江南道上,穿著這樣一雙臟鞋子,儘管面相生得再好,也難以讓那些大世家或朝廷門閥中人正眼相看,無論是從文讀書路,還是仗劍江湖行,在哪裡都得去吃哪裡的風土人情,江南道的風俗幾百年改不了,管你是多厲害的大人物到了這裡都得入鄉隨俗,從文的要摒棄狂士的不羈,學著謙遜禮儀,從武的也必須不僅僅去在乎胸中本事手上真招,還得注重外在氣度。江南道上風光好,又是魚米鐘鼎之鄉,但也是久被詬病的酸腐氣息極重之處,就算是開始從邊關到了江南道一副兵痞子樣的王由遼此時也差不多丟棄了那些北邊的豪壯風度,多了些沉穩將氣。
穿著臟布靴的年輕人面容俊秀,一雙小橋流水般的眉毛上眉峰很重,鳳目中眼色凝然,正朝著前方飛奔,而他的身後,突兀冒出來的數匹黑狼緊追不捨,數匹,數十匹,黑壓壓的野狼群踩過了年輕人踩下的泥濘,轉瞬間一人群狼掠過山林間,朝著深山之中賓士著。
年輕人正往前飛快奔跑著,忽然眼尖看著旁邊一處樹叢微微響動,在雨水中一起一伏,年輕人稍微步伐定下,身軀往下猛地一低,說時遲那時快,在年輕人低下身形的下一個瞬間,那樹叢中就有一匹野狼撲了出來,快得只能瞧見一團模糊的黑影以及在雨夜中更為凌厲可怖的兩排獠牙,若非年輕人低下了身軀,估摸著就已經是一個死人,絕對會被那野狼給偷襲成功咬斷脖頸。
但那野狼並未偷襲成功,落在地上準備馬上轉身撲出第二下,可在那野狼還未完全轉過身軀的時候,年輕人腰間的春草劍已然劃過那野狼頭顱,狼頭飛出老遠。
在未入深夜的時候,他還不是一個人,想起那個被他推下山澗的姑娘,他心裡頭微微一陣悸動,但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他轉頭看了一眼那依然不停歇追上來的狼群,繼續往前奔跑。
在與葉青栗並肩殺狼群之前,甚至在那些野狼剛剛出現之前,余錦就已經有了那個想法,他知道無論葉青栗是否會拖累他,無論是不是個可以分擔一般壓力的好幫手,或者是不是壓根就不願意走,他都已經要讓這個脾氣倔強的姑娘先跑掉。
余錦從小生活在小山村中,上山看著那些獵人狩獵也不是一兩次,深知狼這種生物的強大所在便是數量,以及如同蟻群一般由數量導致質變,百餘匹野狼不可能是兩個連二重天武道境界都沒有達到的年輕人可以戰勝的,在之前他還有想要一起逃走的想法,但到了那兩人被圍困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知道沒有機會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走到那山崖邊上,那山崖邊上兩座山峰中的山澗水流極快,又有泥土淌過,儘管很高,但是順著下去最多受一點輕傷。
他沒有想過要在那兒和那個還有些天真的姑娘並肩作戰,那不過是騙人的話語,兩個人,要和百來匹野狼作戰,無疑於痴人說夢,又不是什麼一重天中游往上境界的頂尖高手,要真去拚命廝殺,結局肯定是兩個人都不能生還。
既然不能同生,那也必不可共死,能活下來一個自然是好事。
於是余錦把葉青栗從那山澗上推了下去,看到葉青栗從山澗泥土包裹的石壁上滑落下去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能夠推下葉青栗都已經是千鈞一髮之際冒了大風險的,自己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能夠隨著葉青栗一起從山澗上滾落下去,或者換個角度來說,如果自己也隨著葉青栗一起滾下去的話,以那些野狼出人意料的智慧是絕對會跟著那山澗的地方從山林間順路而下繼續追擊的,只有自己當成誘餌多抵擋一陣子才有機會讓那個姑娘逃出生天,所以那句別恨我,算是訣別。
當然,余錦在還沒有抬出步子的關頭,就被那些野狼給圍了起來,本來就瞬間少了一個人的抵禦,加上氣機的逐漸減少,一瞬間就被幾乎看不穿眼的黑色野狼群給撲了上來。
但意外的是,他都已經是一個必死之人,卻沒有死掉。
在被野狼群給埋沒的一瞬間,余錦雙手捏雙劍,正欲用盡全部氣機給予最後一擊再謝幕的時候,卻見那春草秋螢兩劍上因為在他氣機全力催動之下,有兩道劍罡化為實質的氣息迸發而出,也就在這兩道劍罡出現的時候,那些野狼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後退,一退便是數丈距離,然後都極為詭異地聳拉起了腦袋乖乖地蹲著,哪裡還像是剛剛那般兇猛殘酷的野狼,就和家裡養的小狗一樣。
但在春草秋螢兩劍劍罡重新化為烏有的時候,那些野狼又瞬間撲了上來,重新化身為一群猛獸。
余錦在這個緊要關頭,死裡求生,竟是在那些野狼被嚇退的短短時間內醞釀出了一股新氣,於是接著這股氣機的到來掠過山崖,沿著退來時的路疾奔過去,往山林里鑽去。他並沒有想要再度催動出兩柄舊日名劍上的獨特劍罡,因為這裡頭的事情玄之又玄,他並不能弄得清楚緣由,當然也就不能把自己的生死賭在這劍罡上頭,畢竟運出劍罡需要大量氣機催動,若是不能成功,那估計就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了。
余錦在雨夜中飛奔,借著這山林間草木極多道路彎曲的地理優勢兜兜轉轉往山林更深處移動,而那些本來穩操勝券能夠吃掉這個年輕人的野狼卻也正好因為數量太多無法一鼓作氣賓士起來,只能在這些草木泥濘間以一字長蛇陣般的縱形快速前行。
當然野狼畢竟不是人類,擁有智慧但思想依然是遠遠不及,這樣的一字長蛇陣推進速度固然很快,看著離那個年輕人是越來越近,但卻導致它們無法藉助數量的優勢來取勝,反而是給了那個年輕人喘息的機會。余錦一邊移動,一邊回頭起劍殺掉最前頭的幾隻野狼,順道還能恢復一些氣機,於是這場拉鋸戰的優勢方開始從野狼群逐漸往余錦那邊傾倒,按這個樣子,只要余錦繼續往更深草木更為茂密的深山中奔跑,讓那些野狼無法一併沖得上來,這些野狼很快就會在他的邊跑邊殺戰術下數量減少,雖非銳減,但也足夠。
余錦一邊奔跑著,一邊心裡頭默默計算著,最後給出了三十匹這樣的最終結果,只要那些野狼只剩下三十匹,不多不少,他就能夠拼著在這一股氣機之下殺光所有的野狼。
他忽然又有些擔心,擔心那個除了很小女孩氣還有些傻的姑娘會在被他推下去之後繼續跑上來,但再想了想,發現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過了這麼久不說,自己已經把狼群帶到了如此深,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哪兒的山林之中,估計葉青栗應該是選擇先離去了,只要她能夠順利離開試煉之地,無論她是否認為自己已經死掉,等到出去之後自己都可以和她解釋一番,事情終歸不會出現問題。
於是他繼續往前跑,跑著跑著,卻陡然停下。
雨下得依然很大,雨水依然很是密集。
深山的前頭,有一座小道觀,破破爛爛的,圍牆上的瓦片都已經隨著風吹日晒和時光奔騰脫落剝離得差不多了,圍牆也是看起來一手可推倒的樣子。
那道觀沒有門,圍牆有個看上去像是曾經有過門的缺口,往裡頭看,有一個小屋子,一個小亭子,那亭子里擺放著一塊幾乎不能說是石桌的石桌,和兩個幾乎不能說是凳子的石凳,都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東西了,只能從外形上辨認得出作用,除此只能覺得是幾塊爛石頭。
而那間屋子裡,一木桌,一柱早就沒了香火的香,以及堆砌了許多塵土泥灰的香爐,四幅畫像掛在東南西北四面牆上,東西北三邊正是道家三清尊相,元始清冠,靈寶碧目,道德白眉,各有道法。而掛在南邊也正是對著香爐那一邊的正尊位畫像上,則是一位不知名的道家真人,黃袍黑須。
破爛的道觀中,看不到人。
但余錦停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道觀中是有人的,而且是活著的人,因為有一股連他這樣三重天武人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氣勢在蔓延過來,而起源之處正是那道觀之內。
「孽畜太多。」
有一聲低沉的蒼老聲音從那道觀中,隨著那一股氣勢傳來,傳入余錦的耳朵,如一聲悶雷震在他的耳畔!這深山老林內,竟有道觀,而這道觀中,卻還真有人物!
身後的野狼撲了過來,獠牙尖利。
有一股氣勢如清風一般吹拂過余錦的耳畔,臉頰,身邊,朝著身後拂去。
余錦回頭看著那匹野狼,看到那野狼的身軀直接從張開的嘴巴起,一路往下分開,裂成兩半血肉崩離,然後那股清風並未吹完,而是一路吹拂過去,將後頭的野狼一股腦盡數斬成兩段!
這一陣清風,吹拂過去。
一路野狼,盡皆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