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91章 歲月里的新麻煩
燕子剪過春風,桃花滿過山野,在那些詩人意象中的好光景於人們眼中依次過去的時候,不覺已是到了春末,早起能夠看到的陽光更大也更為耀眼,到了午時,那些過去還穿著外衣與長衫的大約都換上了輕飄飄布料做成的短衣,江南道上因為士林茂密,所以穿短衣也是深有其中意味,在近十年流行起來的是一種開領口,收袖口與下端及腰尾的文人短衣,以顯出與普通百姓不同的高雅,而江湖裡也大致被傳染上了這麼一縷文氣,不同於北邊那豪邁到可以在炎夏,男人都不穿衣的風格,都是改了短衣樣式,把領口兩邊加了硬料子,雙手一抬就能豎起來在脖子邊繞成一圈,看起來少了幾分浮躁,多了許多沉著的意思。
一直沒有什麼人踏足的靈光宗山門門口處,今日站著一個人,穿著便是那種江南道江湖風靡一時的高領短衣,腰間佩一柄長劍,看起來不到三十的年紀,只是面相生得陰沉,斜落如斷柳的眼角怎麼看都不似善類,總之在看到了這個人之後,靈光宗門口的幾個弟子第一時間就去稟告長老,因為上次西峰宗李慶元的事情,有一陣子他們靈光宗真是焦頭爛額,那西峰宗宗主興師問罪,說李慶元私自來此處是他不對,但來了就沒有回去那就不是僅僅不對的問題了,所幸有許多人作證李慶元是離開靈光宗之後才不見的,西峰宗宗主才把事情不了了之,否則還不知道靈光宗的老宗主都賠上多少笑臉,當然大家也都明白,對於那種真正的大宗門來說,什麼靈光宗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宗門,不過是依附在參天大樹之下,幾乎瞧不清楚的小樹苗。
那件事後,許多靈光宗弟子都為宗主打抱不平,說這件事情和靈光宗又沒什麼關係,為什麼咱們宗主還得好聲好氣說話就差沒主動認錯了。
那時宗主卻是嘆了口氣,摸了摸幾個弟子的頭,語重心長道,很多規矩不是寫在大楚律上的,那律典上的規矩,是規矩,但更多不成文的規矩,都是寫在人心裡頭的,這些規矩,看上去很沒道理,但你們以後出去自己闖蕩就會知道,這些規矩才是最大的道理。
站在靈光宗外頭的人往裡面踏了一步,看起來像是要不請自入。
奉李長老意思過來瞧瞧的段北三站在前頭,帶著幾個弟子,稍微將手一欄,攔在那人身前,然後他抱了抱拳,問道:「不知道這位兄台,來我們靈光宗有何貴幹?不過江南道宗門的規矩都是一樣的,先說事情,再進門,兄台這麼做,有違道理了。」
但那人卻是看都沒有看段北三一眼,繼續往裡頭一步一步走著。
段北三終歸不是以前那個脾氣浮躁的小傢伙,他沒有直接發怒,反而是微笑起來,抱拳姿勢不改:「這位兄台,若是再強行入內,恐怕我們就要將你當作敵人了。」
那人聽到段北三話,終於正眼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口問道:「余錦在哪裡?」
段北三被這人一眼看來,只覺得全身都如墜冰窟,冷得一縮,然後再聽到他的問話之後,更加是全身發寒,他沉下心思,聲音低沉道:「抱歉了,這位兄台,余錦還沒有回到靈光宗,而且……可能再也沒辦法回來了,你若是找他,可以去那邊試煉之地找找。」
「不對。」
那人聽段北三如是說,立刻斬釘截鐵否定,然後搖了搖頭,眼眶中瞳孔有光華轉動。
「不要以為用這些話就能瞞得住我,還是讓你們靈光宗的高層來與我說話吧,喊他們過來,我就不闖宗門,不然我自己去找。」
這人說話如此果決,看起來不是什麼威逼利誘之輩,這樣的口氣不由得不讓段北三懷疑他真的會馬上那麼去做,他可不敢背負擅自決定這樣一個罪名,只好跑去找來李長老,由於另外兩位長老都在閉關,加上他們對於這些事情沒有興趣,所以靈光宗大小事務,幾乎都是宗主與李長老在處理。
聽到風吹草動,一堆靈光宗弟子站在後頭,看著李長老一步一步走到那看起來年紀不大的來人身前,微微行了個前輩禮,而那人卻也並無半點倨傲與不敬,行了晚輩禮。
李長老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你有何事?」
「我找余錦。」
李長老搖頭道:「他不在。」
「他在。」
那人卻是依然斬釘截鐵,默認這個判斷,「余錦從試煉之地離開之後,整個江南道的大世家,大宗門都在看著他,他肯定是往靈光宗的方向來的,沒有錯,這麼久了,他不管怎麼樣都該到了,你們也不用藏著掖著,反正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這次我過來,不是強人所難,我會開出一個你們滿意的價。」
李長老卻是笑起來,笑得很是欣慰。
「原來,這小子果然是還沒有死啊,很好,很好。」
他笑過之後,聲音轉回平淡,看著眼前的這人,說道:「不過,我們是真的不知道余錦要回來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會讓你們如此關注,而且……人非草木,如何能用價格去衡量,他是我們靈光宗的人,去留在他,無論如何,我都沒資格也沒興趣與你談價錢。」
那人稍稍愣了愣,然後微笑道:「有點兒意思。」
他說道:「這次的價碼真的很好,我們可以讓你們靈光宗,從這麼一個鳥不拉屎又沒多少弟子的小宗門,變成連京都都要正眼看待的真正大宗門,只要你們把余錦給我們,這筆買賣就算是成了。」
李長老笑道:「我說過的話,不喜歡再說第二遍了。」
那人擺了擺手:「那麼……你的意思就是說……沒得商量?」
李長老點頭。
那人摸了摸腰間長劍的劍柄,手指觸及到的時候,沒有動,他眯了眯眼睛,問道:「雖然談判算是破裂了,但能不能給個理由?」
李長老伸出兩根手指。
抬直第一根:「第一,余錦他真的不在靈光宗里,我們本來以為他已經在試煉之地裡頭再也回不來了,儘管你給的價格很誘人,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替他做決定。」
然後落下第一根,抬起第二根:「第二,我們靈光宗是小宗門不假,說是鳥不拉屎,其實也不為過,但我們的宗旨從來不在於讓天下人都看到都佩服,我們只是想讓每個靈光宗裡頭的弟子都覺得這裡是個家,這麼不是只為了修行和功名存在的地方,他們都是我們的親人,晚輩,小則小矣,有情則靈,淡則淡矣,有心則光,靈光二字,非是修行經典引用,僅僅是如此而已。」
那人點頭道:「如此,很好。」
他拔出長劍,劍光亮起,然後那一直平靜到沒有波瀾的臉上終於吐露出了陰沉:「既然買賣不成,那麼我就自己去找找看,他到底藏在哪裡。」
李長老看了一眼段北三。
段北三頓時縮了縮腦袋,但看到李長老那不容否決的眼神,還是只能咬了咬牙齒,拔劍衝上去,以自己剛剛穩固下來的三重天境界,來與這個還根本看不清楚根究的人物來戰上一場。
段北三一步向前。
先在氣勢上壓過對手一籌。
而那人後手一步,在段北三已經仗劍壓來的時候,才抬出一劍,從手中遞出,看似平平一記劍,卻是不由得讓那邊的李長老都微微動容。
古有劍客說,劍之道,一劍為一劍,是難事,而一劍為十劍,反而是易事。
這句話其實在如今的解讀中,意思並非是單純說劍,而是在說技巧與純熟之間的區別和強弱,一劍為十劍,那是技巧,是奇妙的厲害劍招,但一劍就是一劍,那則是代表著用劍人對劍的掌握,以及在劍上造詣的純熟。
這個來到靈光宗,還不知道身份的人,便是那种放棄了許多巧招,單純以劍,來出劍的劍道中人,他這一劍,就是一劍,純粹到不能再純粹的一劍。
段北三後退兩步,踉蹌得緊,差點沒站穩一屁股栽下去。
李長老微微搖頭,他知道段北三在接著那人的一劍時,就已經輸了,段北三平日里與師弟們耍威風,就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劍招,反而忽略了劍道最基本的東西,所以在那人這種完全以無招成有招的一劍下,什麼花哨的劍法都顯得如同小孩子過家家毫無任何意義。
所幸李長老也知道,這個人只是過來找余錦的,雖然買賣沒有做成,但他不是那種沒有分寸的人,不會殺人,只是想要用武力來找出他想要找到的人,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個人還真的不在靈光宗里,只是既然人家已經鐵了心認定是在,而且自己作為前輩也不好出手,一時間有點兒尷尬。
那人前踏一步,看也不看剛剛爬起來的段北三。
但有一劍來。
一路過樹林。
再過青石板路。
這劍很快。
那人面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