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背叛(一)

  這一夜漫漫,夜光緩緩流淌在門前的石階上,印染著庭院中雪白嬌嫩的木芙蓉,柒舞原想著坐在榻上看書,看著看著心思已全然不在這上頭了,手臂墊著下巴靠在几子上發獃,這幾天的事已耗盡了她的心力,劉明通的出現,反反覆復地提醒著她楊家上下幾十口人離散喪生之仇。若是為了趙王一時傾心而軟下心腸與他私定終身,那麼柒舞雙親在天之靈必不能瞑目…… 

  正在柒舞鬱郁揪心之時,趙王又在做什麼呢?如此良辰如此夜,他必定懷抱著玲瓏嬌媚的惠妃,說著許多柒舞連想都不會想到的情話罷…… 

  不知為何,心下一陣陣酸楚湧來,自豐都縣回來之後,他還不曾去過別人房裡過夜,日日睡前總是要來看看柒舞,而眼下捧著他的美嬌娘,就把旁的都忘了。 

  把柒舞也一同忘卻了。 

  裡間窗門處突然傳來三下敲打聲,這是柒舞與劉明通約定的暗號,此刻後院大門守候的侍衛正要換班,得了空檔,柒舞猶豫著,想想父親冤死時滿面污糟,血灑砍頭台的慘狀,她咬了咬牙,這就出門去。 

  外頭的夜風忽地來一陣,剛在房裡憋出的一身汗立刻就收幹了,柒舞拉進了外衣,快步向後院而去。幸而天色已晚,瞧著各院房裡許多燈都已熄滅。經過外苑時,特意朝西院方向看了看,似乎裡外皆亮著燭光,卻是格外安靜,不見下人走動,想必也是即將就寢了。柒舞閉了閉眼,努力不去想趙王與惠妃雙雙寬衣解帶,笑語盈盈的模樣,更是加快了腳步,走入後院,一路向府外走去。 

  柒舞聽著自己輕悄悄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走向出賣趙王和寧王的境地,心裡竟有一些愧疚,怎麼會愧疚?怎麼能夠愧疚?如果不將趙王置於死地,如何償還得了楊家數口人的血債?如果不能報仇雪恨,柒舞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恍惚之間,已到了街口。柳大夫的醫館門已關閉,柒舞抬手敲響了木門,過不多時,柳長卿前來開門,他肩上搭著青色晨衣,手中卷著一本舊書,見了柒舞忙問:「怎麼了?又傷著了?」 

  「不是。」柒舞佯笑著跟著他進屋來,熟悉的葯櫃聳立眼前,桌上一盞油燈倏忽跳躍,「一整天都覺得胸口發悶,總是暈暈乎乎的,想著避開王府眾人出來走走,與許爺說了聲,便來請大夫看看。」柒舞答話也是懶懶的,提不起勁兒來,柳長卿取來脈枕,略略地搭一搭,心裡已有了數目,再去銀針來在她虎口處紮上兩針,柒舞只覺得酸脹,這一陣忍過去,拔了針,柳大夫緩緩道來:「的確是氣血兩虧之症,怕是這兩天進得不香吧?」 

  「還好。」 

  「還是按著舊方子吃。」柳長卿到葯櫃前的帳台上匆匆寫下幾筆,跟著別過身去抓藥。柒舞一壁聽著他說,「王爺與我提過要把紅棗給你換了,但這東西正是對你病症的,換不得。」一壁四處打量著,心想著也是絕沒有那麼容易找到劉明通所說的名單的。 

  柒舞定了定神,只得儘力一試——「對了,最近不見寧王到趙王府來,可是他那兒出了什麼事?」 

  「寧王事事謹慎周到,即使皇上對他突然間閉門養病多日起了疑心,憑寧王素日在朝中的表現,很快也會平息一切。倒是有一封信交代我轉交給趙王,正巧姑娘來了,你如今也是趙王最上心的人了,我將信託付給你就是了,你且等一等。」柳長卿說罷,腳步輕盈地打起門帘,進了內屋去取信,柒舞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一盞茶之後,她已回到了趙王府。 

  柒舞將名單展開在桌上,仔細讀來,四川布政使司內一干人等的名字幾乎皆在上頭,她冷靜下來,細細一想,遂提起筆來,親手摘錄了一份,接著將原稿拿到燈燭下燒毀,以絕後患。 

  劉明通早在內苑的戲台處等著柒舞,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四處張望了一番,遠遠地見著柒舞提著一盞小燈步履穩健地朝自己走來,心想著八成是十拿九穩了!一旦拿到寧王親筆所書的名單,不論他在信中是否落款,只消將此信交到太子手中,自可請聖上做主,校對筆跡,更要緊的是,只要是太子手握證據,緊咬住寧王和趙王不放,皇帝必將兩人看作營私同黨,論罪削爵,太子黨人再要落井下石,火上澆油一番,則大有可能使他倆死無葬身之地。 

  柒舞還未站定,劉明通迫不及待地問道:「東西拿到手了嗎?」 

  柒舞小聲應了一句,將口袋裡的信紙掏出,遞予劉明通,聽他口中說著:「明日一早我就去太子府上求見!」忽然,戲台上亮起燭光,十餘個火把逐個出現,照映出王府親兵的身影,他們個個神情嚴肅,劍拔弩張,層層向兩人包圍過來,人影堆疊,晃動在劉明通驚恐的臉上,他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錯,招來了大禍! 

  戲台周圍陷入一片死寂,令柒舞渾身顫慄,手裡緊攥著信紙,手掌心中的冷汗幾乎****了這薄薄的紙張。 

  趙王的臉突然出現在黑暗中,緊緊地盯著柒舞,好似沒有其他人在場一般,慢慢踱步到兩人面前。柒舞本以為趙王會勃然大怒或是說些什麼,但是都沒有,趙王只是一直凝視著自己,他眼中的薄涼、悲戚像是針扎在柒舞心上,柒舞被盯得手足無措,只能一直低著頭,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辯駁。一切都已擺在眼前,她確實是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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