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花落人亡兩相恨(二)
趙王剛剛下令封閉後院的那幾天守衛總是格外森嚴,到了八月底,總算讓敏敏得了空子可鑽,她借口給方婆婆送補藥的機會,偷偷溜進了監禁劉明通的小庫房。
小庫房在後院廚房的北邊,屋子不大,僅一間窗戶。
敏敏起先只是假意走過此處,拿眼打量著門前戍衛,碰巧這時王爺派來給劉明通治療傷勢的大夫從裡頭出來,看著雙眉緊鎖,垂頭嘆氣的模樣,敏敏心知不好,上前去打聽,大夫只道:「傷勢如此嚴重又關在那樣的地方,哪裡救活得了命?恐怕捱不過這兩日了……」
見大夫連連搖頭,敏敏也跟著愁了起來,柒舞對劉明通很可能還有舊情,如果劉明通因趙王而死,柒舞必定更加怨恨那殺父仇人,這兩人之間哪裡還有轉圜的餘地?
敏敏轉而拉著大夫,囑咐道:「不管有沒有希望,大夫您一定要拼盡全力去救他。你需要什麼上好的藥材都可以來找我。」
「自當儘力。」這位老大夫說完話便到廚房去煎藥了。
無論如何,一定要見劉明通一面。
為此,敏敏不得不端出外苑主管的架子來,揚起頭對看門的令道:「打開門!」
侍衛回話:「可有王爺的命令?」
敏敏假裝有些生氣,兩手插著腰:「剛才大夫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裡頭的人就要沒命了,他可是重犯,既然外苑由本姑娘掌管,那他的死活我當然也要過問!快讓我進去探一探究竟,待會兒好在王爺面前稟報明白。要是那人莫名其妙死在裡頭,王爺怪罪起來,你們擔當得起嗎?」
侍衛們面面相覷,雖說為難,卻也不能不照著敏敏的吩咐做,只得讓她進去。
屋子十分陳舊,裡頭擺放著許多燈籠、柴火和常年不用的大小傢具,整齊靠牆排列,中間騰出一小塊地,僅夠一人橫卧,稻草鋪在中間,由得他去睡,幸而趙王吩咐過,飯菜和水還得供應著,絕不許撒手不管。
敏敏看著地上那奄奄一息的殘軀,想到王爺能如此待他,無非是看在柒舞的份上,對於一個要置他於死地之人如此寬厚,也算仁慈了。
敏敏略略走近,昏暗光線之下,劉明通的臉色白得似紙,周身瀰漫著血腥味,這腥甜味竄入鼻中,直入喉管,叫敏敏不舒服地乾咳了兩聲,她拿手捂住口鼻,再細細瞧了瞧,果真是命不久矣了。
正在她準備轉身離去之時,忽然看見劉明通身下壓著一張摺疊整齊的字條,敏敏伸手去撿,得手后極快地直起身子,退後去打開細瞧,上書皆是人名,看不出端倪來,敏敏收在袖中遂轉身離去。
不過五日,劉明通不治而亡。
而之後的這段日子,趙王每日除了早朝便不再踏出符望閣,偶爾與王妃一同用膳,大多都是在書房內草草打發了三餐。他順利地在朝堂之上彈劾四川布政司一干人等,致使皇帝震怒,將四川一帶的文官幾乎全部革職,押入京中候審,趁此機會,寧王和谷王舉薦了不少他們暗中扶植的心腹前往四川就職,可惜的是,皇帝並未因此事而怪責太子不力,只是平日里少了宣召,在朝上斥責的話語也多了許多。且不知他那些不痛不癢的責罵是出於真心或是假意。
在豐都縣的出生入死,被皇帝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趙王心裡自然不是滋味,當然,太子是他自幼偏愛的長子,護犢情乃是深情理之中。
自柒舞被軟禁,趙王更是鬱鬱寡歡,時常挑燈至深夜,又或是廢寢忘食地看書練字,好像那些一筆一劃,橫折往複,能夠把他的心緒理順,將雜念剔除,將他心頭最柔軟的地方忘得一乾二淨似的。
隨著江小姐在府上住得日子長了,她自由進出內外苑已成自然,惠妃與二夫人早有洞悉,只是敢怒不敢言。
這日江齡悅又燉了甜湯往符望閣送,正巧奕清出來找她,見了便道:「江小姐,王爺有請。」江齡悅不禁燦然一笑,拿手理了理髮髻,垂首恭謙地跟著奕清進了書房。
剛請了安擱下皿盅,聞趙王低沉的嗓音自書桌後傳來:「四川那邊來了消息。」
「哥哥的消息?」她抬起眼來,雙目閃著期盼的光彩。
「在知州府邸的地牢之中尋到了你哥哥和我王府十三名親兵的屍首,皆是被人絕了水、絕了食,想必是當時的知州故意為之。四川路遠,難以將你兄長的屍首運回,本王已派人前去厚葬了他。」
江齡悅聽著聽著轉眼已是梨花帶雨,泣不成聲,淚水一滴一滴地接連淌下來,任憑誰見了都覺得可憐,可憐得趙王都不忍心再細說下去,他垂眸沉默了一陣,待她漸漸緩和下來,才清了清嗓子,岔開話,「今天做了什麼來?」
「甜湯……」她的話語中還帶著哭腔,只是難得趙王問了,她顧不上臉上掛著的淚珠,趕忙將東西端來,「齡悅給王爺盛出來。」
「嗯。」他只短促地應了一聲,接著將桌上書籍草草收拾起來,匆忙之間,他看到壓在書冊最下的信箋,不由自主地掃視一眼——笑漸不聞聲漸悄,無情卻被多情惱。是啊,她的確是無情,豈止無情?簡直對他恨之入骨,一旦取得他的信任和憐惜,就迫不及待地串通他人取他性命!
為什麼,偏要是她?
只要想到她,哪怕是一丁點與她有關的事物,心裡就是痛,痛到難以呼吸。
陡然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張紙已被自己攥得褶皺不堪。
江齡悅替趙王盛了甜湯端到眼前來,帶著淺淺笑意擱下碗,輕巧地伸出手去,將趙王手中的信紙抽出,翹著蘭花指,將它挪到燈燭之下,點燃了信紙,看著它燒成灰燼。她盈盈笑著,回過身來,走向案桌:「民女才疏學淺,只記得宋人曾寫: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后一句是什麼來著?」
「不如憐取眼前人。」趙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才發覺她今日緞襖襦裙以雪蓮點綴,清素淡雅,別有風味。江齡悅緩緩地靠近趙王,直至身子蹭到了他的肩膀,她端起湯碗俯身送過去:「王爺請用…」
「你身上有奇香。」趙王聞著她一舉一動之間散發出來的陣陣香氣,不似惠妃身上的脂粉香味俗氣,更勝李蓉兒房中熏香之刻意,禁不住,只想閉目多聞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