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瓜
月色中,寧溪溜達著回家,甚至還唱起了小曲兒,幼稚清脆。
天麻麻亮時,家人都起床各自收拾準備吃飯幹活,寧溪猶自在被窩中掙紮,早起上學的日子真是苦惱啊。
還好今天的早飯有了鬆軟的玉米麵饃饃,一人半個,小口小口的就著米湯吃下,舒展熨帖。
背著書包上學堂,一天樂嗬嗬。
剛進學校就看到小學生們三個一團,五個一堆的在聊著什麽,大都是不認識的低年級學生,她不以為意,徑直坐到了座位上,吵吵鬧鬧中上課鈴聲響起,身著一件單衫,講話打著冷嗝的數學老師林礬縮著腰進來。
啞著嗓子道:“今天我們來學習應用題的第二節,同學們先把書翻到28頁,看一看左上角的例題。”
沙沙的翻書聲中伴隨著嘈雜的說話聲,保持安靜自己看書對這些半大的小學生來說真實有些艱難。
一個哭喪般悲戚和淩冽的聲音越飄越近,窗戶邊的一些學生已經站起身腦袋探出窗外,等著吃瓜,刹那間,原本在講台上寫字的數學老師就被撞翻在地,前排的學生立即上前,可是無奈人小力微,並未在潑婦的魔爪下成功解救老師。
寧溪從後排上去觀戰,隻見三十多歲長的還有些娟秀的粗壯婦女正騎在瑟縮瘦弱的林礬身上,用手扇打著他的臉,一群小學生無處下手,她看清是來人是李軍媳婦後,心裏有些想笑,繞到王巧英身後用手心裏握的圓規使勁在她的腰間紮了一下,一聲殺豬叫響起,林礬乘機從其倒落的胯下爬出。
王巧英嘴裏嘟囔著:“誰紮了老娘,你們這群有人養沒人教的小崽子”
話音未落,就被剛剛進門的李軍一腳踹翻在地,王巧英被打懵了,道:“咱們家周周都那樣了,你這慫包男人,除了打老婆,還會幹什麽。”
看著這披頭散發,滿臉蠢相的媳婦,虧自己以前還覺得她長的好看,忍她這些年。一向覺得麵子比天大的李軍一把拽住媳婦就拉出門去,緊接著就聽到一陣劈裏啪啦的抽打聲和婦女歇斯底裏的喊叫聲。
教室裏的小娃娃們都扒著門往外看,李軍看到這一個個的小蘿卜頭,惱羞成怒道:“看什麽看,回去看你爹打你媽去。”
神情溫潤,衣衫平整幹淨的陳壅對著縮在牆角的林礬淡淡道:“你回去換個衣服再來上課吧,我先在這裏看著學生。”
林礬有些為難的張了張嘴,沒有挪動步子,陳壅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道:“你去我屋子裏拿一套衣裳先換上吧,給學生上課要緊。”
林礬沒有推辭,接過鑰匙邁出門去。
陳壅轉身看到這一群嬉笑鬧騰,絲毫沒有被嚇著的小學生,有些無奈,從小到大,都沒有與年齡相差這麽大的小孩子打過交道,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能讓這些小毛頭安靜下來,這可比他當年在主席台上講話難多了。
看到那個眼神明亮,卻明顯比旁邊的孩子沉穩的小女孩,正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上,靜靜的看書,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可是明明他剛才進來時瞥見她正在用手絹擦著一個圓規,想必讓那潑婦鬼哭狼嚎的停手的人就是她,昨天說動支書的人也是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都這樣果斷,他不由的平靜下來。
他站在講台的正中央,用低低的聲音道:“今天的內容先自學,自學完成後,能夠做出課後習題的同學每人獎勵一顆糖。”
開始的吵鬧聲,大家都沒有聽清他前半段的話,可是這個糖字大家都聽的真真的,有幾個小孩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以前每年過年還能吃一回糖,這都連著三年沒吃到糖了,待小孩子們再三確認他的承諾後,教室裏麵鴉雀無聲。
寧溪覺得有些好笑,真是大人哄小孩的萬能招數,偏偏百試百靈,尤其是在這個糖比肉貴的年代。
不過為何李軍媳婦突然跑到學校來發瘋,她還是很好奇的,好不容易忍到下課,還有人在那抓耳撓腮的做題,她已經悄悄從後門溜出去,準備去現場吃瓜,做了好事,不驗收成果,怎麽都覺得不爽。
剛走到門外,就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她抬頭靦腆道:“陳老師,我已經做完題了。”
陳壅笑道:“我看到了,還都是正確的,你怎麽不來領糖?”
她本能的接道:“小孩子才愛吃糖。”
陳壅燦爛一笑道:“你不是小孩子嗎?”
寧溪露出小虎牙微笑的回道:“陳老師,我是大孩子。”
“大孩子也是孩子,我說話算數,給你。”說著他從右邊口袋拿出一顆紅色糖紙包裹著的水果糖。
寧溪隻得接下,並連道感謝,然後拔腿就走。
陳壅有些好奇,一個生在農家,吃飽飯都是一種奢望的女孩子怎會不愛吃糖呢,看她這著急走的架勢,許是有急事吧。
他回頭看見林礬已經換好衣服回來,穿著深灰色半舊棉襖的他不再縮著脖子,過來跟陳壅道謝後,進了教室。
陳壅在這本就是個閑差,名義上是來監督壞分子勞動改造,可是這裏的所謂壞分子隻有一個因出身不好的林礬,這個差事是他主動爭取來的,他厭倦了那些你揭發我,我揭發你的日子,不如在這睡著熱炕,看著村裏的熱鬧悠閑度日,偶爾饞了,去鎮上的食堂吃頓好的。
寧溪已經跑到大隊部的院門口,可是那隻小土狗正瞪著眼睛看她,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她吐了吐舌頭,哼,小白眼狼,吃完我的香腸轉臉就不認人了。
她也不好一直與狗對峙,隻好繞到院牆後麵,看到她昨晚的傑作已經成為灰飛煙滅,隻餘被燒的黑黑的外牆磚。
可惜未見那兩壞小子狼狽的模樣,真是令人沮喪。
一股清淡的梔子花味緩緩靠近,她起身看到陳壅一臉玩味的站在她身後,有些被驚著,逃課被老師逮個正著,是什麽感覺,雖然他隻是臨時客串一下,也夠讓人尷尬的了。
他輕聲道:“我跟你說說昨晚的事吧。”
在他輕描淡寫的敘述中,寧溪得知了事情的後續發展,因屋子裏都是煙,又急又嗆之下,李周用凳子砸碎了門上方的一塊玻璃窗子,可惜兩個矮矬矬的渾小子怎麽也夠不著門框,後來煙漸變小了,二人也折騰累了,就睡著了,可是原本就沒有燒炕而冰冷不已的屋子裏,因為缺了塊玻璃,冷風倒灌,李周和李傑都被凍感冒了,現在已經被送去衛生所了。
在衛生所裏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不止,李傑還好,用衣服蒙著頭,嗆的煙少一些,李周一直折騰著搞破壞找出口,就一直被煙嗆著,得了肺炎。
先在衛生所拿了些藥吃著,然後王巧英看著兒子生病難受,而且又花了僅有的一點私房錢去買藥,支書還讓她賠玻璃錢,說是沒錢就慢慢從工分裏扣。
她氣急交加之下,就想到了罪魁禍首,不能去找陳幹事,於是隻能去找那個據說是壞分子的數學老師林礬,然後就發生了早上那一幕。
陳壅講的委婉克製,可是架不住寧溪早就腦補出一幅幅鋪天搶地,咳嗽連天,怨天怨地,獨不怨自個的李家無賴畫麵。
不過想想他們現在自顧不暇,還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她就心裏偷著樂,看他們還有沒有功夫總想著使壞,不過這還遠遠不夠,自個淪落到這六十年前,小寧溪消失的罪過必須是他們的。
陳壅看著小姑娘盡力忍笑的樣子,覺得在這吹著冷風講故事也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