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斯雅姑娘
死一般寂靜的屋裏突然爆發出要命的咳嗽,一聲接一聲,似是要咳斷喉嚨般。
林礬快步上前,斜抱起父親道:“父親,你怎麽樣了?”
用力咳了幾聲,林雨申終於停住了,回頭看了看胡子拉碴,臉色蒼白的兒子不禁有些老淚縱橫,父子倆已經整整一年沒見了。再見麵卻是這種場麵。
“你怎麽會來的?”
林礬進來一直沒有看到目前,忐忑的問:“我媽呢?你們都好嗎?有沒有受欺負?”
“你先坐下,咱們慢慢說,你媽沒事,她去提水了。”
林礬聽到母親安然無恙,還可以正常走動幹活,整顆心才徹底放下來。
太多不好的消息陸續傳來,他的心一天都沒放下過。
“我媽去哪提水了,我去幫她提。”想著母親這個大小姐出身,從小有一堆丫鬟伺候長大,自己連洗臉水都沒倒過,即使新社會也是有勤務人員幫著幹家務的。
這塵土飛揚,寒風刺骨的,去哪兒提水了,自己一路走來都沒看到一口井。
“你出去接一接她,出門左拐一直走,看到一排胡楊樹就到了。”
林礬放下背上的包袱,將父親扶著換了個姿勢躺好才微微彎了一下腰走出去了。
剛爬上地麵不遠就看到母親提著一個鐵桶顫顫巍巍的走來。
他快跑著奔過去,接過水桶,喊了聲媽。
林母的眼淚不停的流,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母子倆就這樣相跟著邊掉眼淚邊回了地窩子。
回來後將水桶放在地上,林礬才看清楚這哪是什麽水呀,分明就是泥巴。
“這裏好久沒下雨了,水渠都幹了,隻有這個可以每天提一點,澱一天,明早就有水喝了。”林母看到兒子不可置信的眼光解釋道。
林礬再也忍不住了,心裏的酸楚聚集成海,一下都傾瀉出來,父母的生活遠比自己想的還要糟。
看從小倔強的兒子這樣,林雨申道:“你先去做飯,兒子肯定餓了。”
“水沒了,不夠做飯了。”林母為難道。
“我這裏還有一塊錢,你先去水站買上半桶。”
林礬止住情緒道:“爸,可以買水,為什麽還要吃泥水?”
林母歎氣道:“這裏本來就缺水,馬上到了種棉花的時候了,水就更供應不上了,水站隻限量賣水,咱們去買得五毛錢一桶,本地人隻要兩分錢一桶。”
眼前最迫切的是先讓父母吃上一頓飽飯,林礬提著家裏另外一個幹淨的水桶去買水。
一路打問著到了水站,買水的人排成了長隊,緩慢前進著,多是本地的少民,其中夾雜著一些氣質文雅,身體羸弱的中老年人。
“你個臭老九還想喝水,怎麽不去死?”
“地主的後代,老子有尿,你喝不喝?”
……
林礬這才明白,為什麽父母寧願喝泥水也不願來買水,在父母心裏,尊嚴比什麽都重要。
不過嘴上罵是罵,錢還是照收不誤,水桶卻不給接滿,那些已經被生活折磨彎了腰的人並不說什麽,隻趕緊提著水離開。
輪到林礬時,那賣水的人仰著脖子道:“你,新來的?咋沒見過你?”
“我剛來。”他沒有抬頭看對方,隻隨口答道。
將五毛錢遞過去,看見錢那人也不再說話,開始放水。
許是林礬是給個比他高一個頭的青年人,他將水桶放滿了大半才停。
回去的路上,林礬更是堅定了要留下的決心,父母吃水都如此困難,何談其他呢。
快走到門口時,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喊他。
“哎,你是誰家的?”
他回頭看到一個眼睛很大很亮的姑娘正跟他說話。
穿著層層疊疊的衣服,像是本地人。
黑長辮子在前方垂著,小巧的臉上滿是笑容,在他回頭的一瞬間眼睛更亮了。
“我父母住在前邊,我來照顧他們的。”
“你叫斯雅,你叫什麽呀?”
他心裏記掛著父母,無暇跟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閑聊,隻說了句我有事要忙就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斯雅看著他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走。
他回去後用簡陋的灶台做了一頓煮麵條。
沒有任何調料,就放了些鹽。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默默的吃著麵條,歲月靜好,莫過如此。
吃完飯收拾停當,一家三口才說起別來之後的事情。
林礬簡單說了一下他在樓台公社的生活,剛開始有陳壅在,後來熟了之後,村裏人大都單純,不懂什麽帽子,還敬著他是個老師。
“陳壅表麵上看是大義滅親,實質上是保護咱們,我都知道。”林雨申道。
“爸,我正要說,如果不是他照顧,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我們當初都誤會他了。”
“現在看來這孩子很有遠見,早就料到有這麽一天了,如果不是他,我還到不了這個地方呢?”
“他不是在前線嗎?他回來過了?”林礬急問道。
林雨申開始咳嗽起來,林母撫著他的背道:“你爸肺傷了,說話多了就咳個不停,我來說吧。”
“春節前,我們收到一封信,信裏說讓我們把家裏的櫃子書架書箱都整理一遍,裏麵的東西仔細查看,一張畫一幅字都不要漏掉,性命攸關。若真的受了委屈,主動請求去最艱苦的地方學習勞動。”
“然後呢?家裏真的有什麽東西嗎?”林礬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那封信沒有署名,但是你父親認出來是他用左手寫的字,我們沒敢大意,毀掉信後迅速查驗家裏,果然,在一個舊箱子最下麵,看到一張二十年前的舊海報。”
林礬知道風險已經預先發現,他鬆了口氣,沒再打斷母親的話。
“我們前前後後共將家裏徹底查看了五遍,找出兩樣說不清的東西,我們還隱晦的提醒了你張伯伯和梅伯伯,沒多久就有人到我們家來,什麽都沒找到後,不甘心的走了,我們害怕所以主動寫了申請書,就被分到了這裏來。”
“陳壅怎麽知道咱家有什麽?他當初就來過咱家一次呀?”
“我也很奇怪,但看他不欲讓人知道寫信的是他,我們得了他天大的人情,就不要探查他的秘密了。”
至此,林礬徹底放下了心,父母艱難的隻是生活本身,像寧溪說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