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鎮遠侯出來
南京通往京城的水旱兩條路,兩路都是腥風血雨,弩弓和大炮轟開了隊形,卻沒有阻攔隊伍前行的腳步,這兩隻隊伍如同蚯蚓般,被斬斷了好幾次,可都頑強的活著,而且就像細胞分裂一樣,每受到一次打擊,隊伍就分裂出一段,在沿路的衛所補充兵力,湊成一千騎兵一路向北。
到了第二天中午時,向北的隊伍已經變成了八支!每一支都是一千人,大胡子李翰林也毫無蹤跡,根本無法辨認太子到底在那一支!
“廢物!都是廢物!”戴著麵具的刺客首領嗬斥道。
“屬下失職。”客商打扮的刺客跪地認罪。
首領問:“鎮遠侯的家眷還在南京,聽說他極其看中正室夫人,你設法將家眷控製住,看能不能引鎮遠侯出來。”
刺客說道:“鎮遠侯的家眷由魏國公府的親兵把守,熙園周圍的街道都清空了,士兵圍得水泄不通,連熙園平日所用的蔬菜都是國公府派人送過去,屬下的人根本無法接近,不過屬下在南京抓到了一個人,根據以往的情報,此人深得太子喜愛。”
“哦?是誰?”首領眉頭一展。
刺客拍了拍手掌,一個身材魁梧的人背著一個麻袋進來,解開口袋的繩子,隻見一張臉傾國傾城,雖發髻已亂,卻不顯狼狽,反而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此人赫然是“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的閨門旦名伶落玉。
景傾四十三年,三月初五淩晨,景傾帝終於駕崩了。
次日,太子以神奇的速度出現在紫禁城,據說太子得到皇上病危,太子入京繼承大統的聖旨後,在鎮遠侯的護送下,日夜兼程,跑死了五匹駿馬,吃飯睡覺都是在馬鞍上解決,為了趕路,膀胱都要憋爆炸了,但就是這樣,也來晚一步,父子沒能見上最後一麵。
不過京城城私下有人議論,說太子果然是真龍天子,二龍不得相見的傳聞肯定是真的,所以無論太子多麽著急的往京城方向趕,最終還是要晚來一步,這就是老天安排的啊!
皇上臨終前說了兩件事,第一是太子尊稱許貴妃為母,這樣就直接變成皇太後了;第二就是太子仁孝,堪為一國之君,望諸位內閣大臣全力輔佐太子。
五位內閣大臣拿著皇上臨終前的遺詔請求太子登基,太子日夜慟哭舉哀,不思茶飯,始終沒有應允,這倒不是太子對皇位不感興趣……笑話,他冒著承擔謀逆罪名的風險從南京先行一步,不就是為了得到皇位麽!
而是景傾王朝曆來有個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就是太子繼位時要三請三辭,大臣們哭哭啼啼的拿著先皇的遺詔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繼承大統,造福百姓”雲雲,太子則在先帝靈位前痛哭流涕說自己“哀痛萬分,無心名利”,罵自己“不孝,未能在病榻前伺侯湯藥”雲雲。
總之,在三請三辭的那幾天,紫禁城的內閣大臣和儲君太子都是可以媲美奧斯卡最佳男豬腳的演員,情緒逼真自然、渾然天成、個個都是實力派演員。
隻是太子這個人不走尋常路,就當內閣大臣們哭喪著臉請第四次、暗歎終於結束了解此事時,太子居然第四次拒絕了!
滿朝嘩然,這下不僅僅是內閣五個大學士,就連六部二卿翰林院等等四品以上的京官都穿著喪服進宮哀嚎,請求太子登基。
太子依舊拒絕,據說還差點一頭撞在景傾帝的棺材上,哭訴說若父皇能死而複生,他情願不要這個皇位雲雲。
跪在殿外的大臣快要暈倒了,話說三月的京城還是很冷的,哭得眼淚鼻涕在寒風下液體轉化為固體,變成冰溜子了,真是受罪。
不過受罪也要忍著,誰叫自己碰上了這個喜歡麵子工程的新皇帝呢?隻得繼續嚎哭請求太子登基,殿下哭聲震天,好像景傾帝又駕崩了一次。
聽說太子第五次拒絕了,就連李翰林都不禁暗呼:您矯情差不多得了!我還要趕緊回南京接老婆孩子呢。
還好,當大臣們請求第六次時,太子終於別別扭扭、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太子繼位,先是下旨封皇後為孝思太後,封號是慈壽恭簡安懿章慶敦惠溫莊康和仁宣弘靖孝思皇太後,如此長的封號,估計隻有類似唱戲的這種肺活量比較高的人才能一口氣說出來。
追封先皇後為孝仁皇太後。封許皇後為孝賢皇後。
封太子妃萬氏為皇後,封號是嘉成,還封了兩個嫡子為王,分別是皇長子臨淄王和皇次子淮安王。
景傾帝的諡號最終定位“英”,史稱燕英宗。禮部給新帝擬定了三個年號以供選擇,最後定下了“泰正”二字。按照規矩,先帝的年號“景傾”從駕崩之日起要延續一年,所以在第二年三月初五才是泰正元年。
先帝燕英宗的長眠之地在五年前完工,依舊是在故都南京,鎮遠侯李翰林護送先帝靈柩南下,新帝帶著文武百官素服送靈一直到了通州港碼頭才停步。
據說當靈船起航之時,新帝悲痛欲絕,若不是周圍大臣們眼疾手快扯著了新帝的衣袖,新帝就要投水追隨燕英宗而去了!
李翰林在盔甲外披著緇麻孝衣,暗想新帝為了仁孝的名聲,是做足了姿態,唱念做打,趕得上和老情人落玉合演一折霸王別姬了。
燕英宗與先皇後合葬在皇陵,鎮遠侯又馬不停蹄的護送皇後皇子皇妃們入京,“順便”帶上了自己的家眷,等入京之後,他浙直總督的官職就要收回了。
一路上,水陸兩軍護送著這個龐大的隊伍,京杭大運河夾岸有騎兵步兵維持警戒,寬廣的河麵上還有大小戰船保護,不過縱使如此,鎮遠侯依舊不敢鬆懈,他警覺的像一頭豹子,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在船上的這幾天,花槿露幾乎不知道枕邊人是何時安歇、何時起床,三個孩子或輕或重有些暈船,花槿露留在船艙裏照顧他們。這一日早上,她終於空出時間,親手熬了一罐參湯,打算給丈夫送去。
李翰林的指揮船在另一艘船上,花槿露穿著素服,頭戴白紗幃帽遮麵,乘坐小船到了李翰林船艙裏。
“你怎麽來了!”李翰林正看著牆上掛著的輿圖,眼睛裏的血絲纖毫畢現,一副沒有合眼的模樣。
花槿露將食盒擱在桌上,摘下幃帽,笑道:“幾天不見人影,我——和孩子們都想你了。”
女要俏,一身孝,花槿露素著一張臉,鬆鬆綰了個圓髻,膚色比發髻上的羊脂玉簪子還要柔潤清透。
李翰林眯縫著賊兮兮的眼睛,勾勒著花槿露寬大月白色衣裙下曼妙身姿,心猿意馬起來,可歎國孝期間不得行夫妻之事,在自己家裏還能偷偷摸摸幾回,可在這情況錯綜複雜的大運河上,仍是李翰林這種膽色的也不敢壞了規矩。
花槿露從綠釉刻花單柄罐裏倒了一盞參湯遞過去,李翰林目不轉睛,接過來仰脖全喝了。
花槿露納悶道:“剛燉好的,你不怕燙麽?”
“啊?”李翰林這才感覺到從口腔到喉嚨到腸胃翻江倒海似的灼熱,忙捧起桌上已經放涼的茶壺咕嚕咕嚕灌了半壺。
末了,花槿露拿出帕子,給李翰林擦幹滴在大胡子上的茶水,難得享受妻子的溫柔體貼,李翰林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你有心事。”花槿露突然問道:“你這幾天好像很焦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以前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不會這樣的。”
觸不及防下被妻子單刀直入,李翰林有些發懵,說道:“我。”
李翰林坐在榻上,目光陰沉,“我護送皇上去京城時,除了命魏國公府保護你和孩子,還有命一百名隱衛保護落玉,可最後落玉還是被一群來曆不明的人搶走了,幸存的隱衛追蹤到了揚州一個山洞,還動用兵符調出揚州衛所五千精兵圍住山頭,逼刺客放人,刺客死不投降,也不肯交出落玉求生路,在山洞裏布下埋伏,同歸於盡。”
花槿露大驚,難怪李翰林會如此焦慮,落玉是新帝心坎上的啊!他死了,李翰林怎麽都難辭其咎!
“隱衛挖開坍塌的山洞,找到了落玉,他隻剩一口氣了,精神恍惚,他握著一個翡翠扳指,唱了一句‘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走了。”
這句詞是牡丹亭《遊園》一折最經典的唱詞,或李在將死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是在戲台上。
李翰林苦笑道:“好一個多情的杜麗娘,落玉這一走,按照皇上的脾氣,估摸一輩子都記得他,既是一輩子記得他,就會一輩子記得是我的失職導致老情人的死亡,估摸無論我為皇上付出多少,他心裏始終有一根刺,至於這根刺是長進肉裏消失,還是長成大樹對我從此忌憚痛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花槿露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皇後知道此事嗎?”
李翰林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這就是另個一個大麻煩了,落玉身邊有我的隱衛,也有皇後的眼線,這個皇上都是知道的,他們夫妻兩個也心照不宣。落玉被刺客抓走時,我的一百隱衛為保護落玉死傷大半,可皇後的眼線並沒有出手相助,之後也沒有去東宮求救。”
花槿露默然片刻,而後說道:“如此說來,落玉的死若傳到皇上那裏,皇上對皇後也會……心生不快吧。”
李翰林點頭道:“我十歲就結識皇上,對其稟性有所了解,皇上他,並不是那麽寬宏大量的人,但是他確實是比其他皇子仁厚,又喜歡顧全顏麵,所以我推斷,他得知落玉之死後,肯定不會當即遷怒於我和皇後,但是心裏……唉,當時我本來向皇上進言,說幹脆將落玉藏在我們熙園裏,有魏國公府精兵強將保護,肯定能確保安全。”
“可是皇上說,落玉喜歡自由自在唱戲,不願被關在院子裏金屋藏嬌,還是不要拘禁他,多派些人保護就是了。我隻好挑了最精銳的一百隱衛,可依舊防不勝防,落玉成了隕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