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一腳踹醒
王沐琳說道:“沒用的,我知道我的身體熬不到那個時候,這幾年已經傷了根本。等茗兒出閣,我抱抱外孫就不錯了,那裏敢奢望那麽多。媽媽啊,我幾次心如死灰徘徊在鬼門關外,都想一腳踏進去,一了百了尋求解脫,可想到三個孩子,我又舍不得……”
千裏之外,交趾郡,子夜。
子鳳罩著密不透風的紗帳,熱的睡不著,可是他必須睡,因為再過一個時辰,他要和站在外頭站崗大哥換位置。
啪啪啪!
外頭頻繁傳來大哥打蚊子的聲音,臨行前母親塞給驅蚊藥水根本不管用,很奇怪,這種藥水對付京城的普通蚊子很管用,但是對於交趾郡蒼蠅大的吸血蚊子而言,這種藥水簡直就是擺設了。
聽著大哥劈裏啪啦打蚊子聲音,子鳳覺得躺在紗帳裏睡覺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啊。
子鳳掏出母親給他預備的帕子擦了擦汗,若是在京城,他是隨手就扔掉的,可是在交趾……子鳳小心翼翼地疊好帕子,放在陶製的硬枕下,輕輕哼唱著小時候母親經常在睡前哄他唱的一首歌,“世上隻有娘親好,有娘親的孩子像塊寶……”
子龍在外麵站崗打蚊子,聽到熟悉的旋律,不禁怔了怔,一隻蚊子乘機襲向他的頸脖。
啪!子龍打死了這隻蚊子,低吼道:“半夜鬼號什麽,不想睡就出來和我換崗!”
子鳳立刻噤聲,含著熱淚默默睡著了。不過他剛剛進入夢境,就被子龍一腳踹醒了。子龍叫道:“聽到沒有?外頭鳴鼓,元帥要突襲叛軍了!”
終於動手了麽?子鳳大喜,來這裏一個月,他整天提著一桶漿糊在大街小巷刷父親動筆寫的通俗易懂版本《告民眾書》,安撫交趾百姓,搞宣傳工作,差點忘記了這是一場戰爭。
是夜,鎮遠侯大軍奇襲慈廉州,直搗叛軍老巢鹹子關,用火攻之計焚燒叛軍戰船600艘,首戰告捷。
鹹子關大捷後,李翰林率性的討伐軍勢如破竹,到了年底,已經平定交趾布政司大部分地區,到了五月,討伐軍與叛軍主力決戰神投海,我軍大勝,斬殺叛軍四萬餘人,並俘虜了叛軍主帥簡定,叛軍首領陳季擴帶著殘兵退守安南義安苟延殘喘,朝不保夕,勝利似乎就在眼前了。
可就在此時,西北韃靼草場連續第二年遭遇雪災,牛羊死了一大半,牧民們若想熬過這個冬天,就必須拿起殺牛宰羊的刀去景傾王朝邊境搶劫,“吃不飽,就去搶”早就深入到韃靼人骨子裏去了。
韃靼卷土重來,西北烽火四起,邊關告急,泰正帝手下兵源捉襟見肘,隻得急召李翰林從西南分兵十五萬,火速去西北支援!
這下世鎮西南的沐國公傻眼了,李翰林來的時候帶兵二十萬,幾場戰役下來,還剩個十!萬,皇上命李翰林帶走十五萬精兵去西北支援,老弱病殘全留在西南,剩下一萬精兵能夠幹嘛?啊!
沐國公抓狂了,不過這還不是最慘的,整裝待發的李翰林指著因得了痢疾拉肚子拉成軟腳蝦似的二兒子子鳳說道:“沐兄,這小兔崽子生病了,不能跟我去西北,還請沐兄隨便找個大夫給他瞧瞧,小弟這就告辭了。”
直到父子兩個的背影絕塵而去,子鳳這才敢可憐兮兮的道別:“爹爹,大哥,你們保重啊!千萬不要想我!我會好好的!”
沐國公看著瘦成小皮猴的子鳳,頓時覺得壓力太大了,鎮遠侯雖然說“隨便找個大夫”,可他真能隨便找個江湖郎中對付鎮遠侯的愛子嗎?鎮遠侯雖然表麵上一副嚴父樣子,但私底下對二個兒子都給予厚望,神投海大捷慶功宴上,他和鎮遠侯一醉方休,鎮遠侯自賣自誇道:“我兒子龍,堪比三國常勝將軍趙子龍威猛,想必以後世人隻知李子龍,不知趙子龍矣!我兒子鳳,上馬就是將軍,下馬就是詩人,哈哈,比他買功名的爹強多了!”
沐國公一拍子鳳的肩膀,歎道:“等治好你的病,就來我的軍帳整理文書吧。”
十五萬精兵被調走,沐國公不敢冒進進攻安南,戰局一時陷入僵持狀態,叛軍首領陳季擴休養生息,整理舊部,招募新兵,伺機再戰。
子鳳整日在軍營在整理文書,沐國公驚喜的發現他年紀雖小,筆力卻十分老辣,尤其是些向戶部支軍餉的文書,字句誠懇,寫到截肢的傷員沒有足夠的止疼藥日夜嚎哭時,文筆如杜鵑啼血,催人淚下,而且每隔一天就寫一封催餉文書,借口理由都不帶重樣的,甭管起沒起顯著的作用,這要錢的態度還是把握的很好。
這一日,子鳳趴在案上寫家書,寫了撕,撕了寫,最終版本通過驛站快馬加鞭送到了千裏之外的鎮遠侯府。
花槿露迫不及待的打開二兒子的信件,老實說,大兒子和他爹的家書幾乎是用複印機印出來的,通篇就是我很好,請不要惦記,實在沒什麽看頭。子鳳就不同了,這孩子每封信就像遊記散文似的,花槿露似乎可以看見他的一顰一笑。
“此處蚊子大如拳,到了冬天也不消停,臨睡前必用當地人給的草藥熏一熏才能睡。娘,您給的驅蚊藥水也挺管用的,夏天的時候草藥都熏不走那些蚊子,您的藥水卻趕跑了,我和大哥晚上都睡的很好。還有您備的痢疾藥丸,真是神奇啊,我吃了半丸就不拉肚子了……當地的美食也不錯,有種叫做甘蔗蝦的菜肴尤其好吃,我天天都吃它……”
其實驅蚊藥水是不管用的,痢疾藥丸嘛,橫豎子鳳的病還是沐國公找的當地大夫治好的。至於美味甘蔗蝦,那是沐國公見他文書寫的好,偶爾賞給他吃的,很美味,子鳳確實天天在夢裏吃。
子鳳的書信報喜不報憂,全是謊言,卻深深撫慰了花槿露焦慮的心靈。
泰正七年臘月,皇長子臨淄王大婚,迎娶英國公府嫡長孫女張氏。雖說西北戰事吃緊,國庫瘋狂瘦身,婚禮一切從簡,可是作為未來儲君的婚禮,即使減也減不了多少。
大婚那天,京城四品以上的命婦皆著品妝去觀禮,臨淄王已經提前行了冠禮,在京城開府別居,臨淄王府就在西四牌樓附近,離西安門很近,方便出入宮廷。
冊封典禮上,花槿露的心情很複雜,理智和情感相互爭鬥著,木偶人般可憐的李安、頂著繁重頭飾、神情緊張的臨淄王妃在腦海裏交替出現,前者是手帕交的女兒,後者是救命恩人的重孫女,她反複思量,左右為難,竟忘記身處隆冬,錐寒刺骨。
冗長的典禮完畢,花槿露悶悶的回到鎮遠候府,當晚就高熱不起,渾身如炭烤般,足足病了半月方好,星河頂替母親主持中饋,臘月忙著過年,人情來往等等,家事繁瑣複雜,星河在雪姨娘的指點下有舊例循舊例,無舊例去問花槿露,竟也沒出什麽差錯。
病愈後的花槿露感歎道:“幸虧有你幫忙著,麒麟這兩個小子就知道淘氣。”
星河謙虛道:“女兒隻是按照您的舊例行事,不累的,以後大哥娶了嫂子,您就輕省些了。”
星河這句無意的話勾起了花槿露的心事,過了這個年,子龍就十四,在外人看來應該說親事了,目前和孔家達成的共識是等子龍和當家人鎮遠侯回來再說,不能對外聲張,所以前天送給孔家的年禮也是循著舊例,並沒有增添物件……
正思忖著,夏草進來說道:“二老夫人來了。”
李丞相府二房分出府後,日子過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嫡次子三爺次年就丟了官職,其他兩個兒子也基本是停留原地混日子,升遷無望,全家坐吃山空,在京城城生活,能省的銀子有限,六年間衰落下來,連日常的體麵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花槿露暗想,自打自己過門起,二房的老太爺和老太太從來都是橫眉冷對的,仗著是嫡出長輩,對鎮遠候府指手畫腳,李翰林甚少正麵應對,卻暗地裏給二房使了不少絆子:三爺丟官,兩個兒子仕途坎坷,無論二房投銀子做什麽生意,最後都賠得血本無歸,毫無翻身之力,背後都有李翰林的影子,種種損招如鈍刀子割肉般,將二房割的隻剩下一個骨架……如今連骨架都要撐不住了。
這六年除非是婚喪嫁娶等大事,二房和鎮遠候府甚少來往,今日二老夫人突然來訪,莫非是臨近過年從李丞相府打秋風不成,來鎮遠候府碰碰運氣?
李翰林對二房的態度是……能踩則踩,絕對不幫,即使礙於情麵出手幫襯,以後也要找機會讓五房連本帶利全部吐出來。
夫唱婦隨,花槿露雖不知丈夫為何那麽痛恨二房,但是對於這對總是擺長輩威風給自己添堵的二房夫婦,花槿露是半點好感也無。
不過二老夫人畢竟是嫡親的長輩,拒之門外是不成的,花槿露命人開了內院的正堂接待客人,脫了家常小襖,換了身見客的出風毛緙絲褙子,風寒初愈,臉色有些蒼白,翠墨給她施了些脂粉。
二老夫人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兒,後來相由心生,到老了一副尖腮薄唇的刻薄相,見花槿露姍姍來遲,忍不住刺了一句,“喲,侯夫人身份高貴,我這個老婆子在偏廳白等了好些時候。”
花槿露坐在墊著白老虎皮的主位上,淡淡道:“我這幾日病了,正堂不常開,地龍和炭盆燒暖和了才敢請您進來。”
二老夫人臉一板,訓斥道:“你當家十幾年,都是要有兒媳婦的人了,怎麽還犯這種錯誤!大過年的人情來往頻繁,正堂是要日夜燒地龍暖和的,順時準備待客用,我看你府上的一年花費驚人,那裏缺這幾個銀子……”
正堂是款待貴客用的,各府送禮的管事媽媽沒有資格進來,而京城貴婦間來往,事先都要遞帖子或者下帖子,讓對方有個準備,不速之客是失禮的,這半個月花槿露病著,來往的帖子都推了,所以正堂一直沒有生火。
二老夫人想先拿長輩的身份壓人,一頓亂棒把花槿露打暈了,然後乘機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