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死裏求生(二)
負責行刑的廠衛也不是普通人,那一個個都得是橫練的外家高手,別說拿大木棍子打文官老爺們的屁股了,一棍子下去開磚碎石都是小意思。
廠衛們在上任前一般會找一塊青磚、一張極薄的宣紙,用木棍猛擊宣紙作為練習,技藝精純者甚至能做到一棒子下去青磚盡碎、而不傷宣紙分毫的地步。
要是給足了心意,別看一頓廷杖下去打得血肉模糊,回家抹點藥就能活蹦亂跳地;要是沒給錢、或是得罪了上麵的人,大木棒子帶著內家功夫,三杖之內便要了你性命。
為了方便傳遞信息,太監和廠衛之間形成了一個通用的暗號:打、著實打、用心打。
所謂打,意思就是隨便打兩下算了,把人打得血呼啦哈、夠嚇人就好,切莫傷了這人性命。
所謂著實打,就是廠衛老老實實地動手、該怎麽打就怎麽打,能不能活下來全看你個人的身體素質,後果從傷殘到斃命不等。
所謂用心打,意為要是杖子打完了、這人還活著,行刑者就等著吃瓜落吧。
這些本來是潛規則,但後來挨廷杖的人實在太多、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朝廷也就幹脆寫在明麵上,來增加受刑者的心理壓力。
朱厚煜要他們打八十杖,就是既惱恨於高要的貪婪、又舍不得就這麽打死他,那就索性取個中間數,沒撐過去就是你該死,撐過去了咱們再論其他。
費瑛接連說“著實打、用心打”,顯然是恨高要到極致了,今天就要把他按死在這裏。
高要正在奮力掙紮,廠衛猛地便一棒子落了下來、差點把他整個人打抽過去,高要整個人幾乎縮成一團蝦米、連氣都喘不過來。
見他這副慘樣,費瑛也沒心思留下來看那副辣眼睛的場景了,用手絹掩著鼻子快步走開,他還有很多事要辦、犯不上和一個死人計較。
廷杖如密集的雨點般落了下來,高要雖覺得臀部劇痛、但比預期要輕上不少,他錯愕地看了一眼行刑的廠衛,廠衛不置可否地衝他眨了眨眼。
“你到底……”
高要正想詢問、廷杖再次落下,直把他疼得哭爹喊娘、再沒有心力去糾結其他,大帳內,朱厚煜掀開手邊的簾子、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身前的清兒麵露不忍。
“真要就這麽把他打死嗎?我看這家夥辦事還挺利索的。”
這次軍需品的缺口相當大,高要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籌到、顯然是有點本事的,就這麽打死未免有些可惜。
再者,高要平時對清兒極為恭順,有的時候清兒不過隨口提了一句,他便暗搓搓地辦好了、也沒有以此邀功的意思。而且這個太監做飯挺有一手,他要是死了、哥哥挑食的問題還蠻令人頭疼的。
朱厚煜扭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清兒。
“心軟了?”
清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搗鼓自己的指甲。
“今天天氣不錯、難得出個太陽,死人就有點晦氣了。”
高要又跟她沒什麽關係,不過是個好用些的家奴罷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她跟哥哥提一句,朱厚煜能賣她這個麵子當然好,要是不賣、那她也仁至義盡了。
“有道理……那就聽你的,給這個奴才一次機會。”
朱厚煜隨手搖動風鈴、將門外的小太監招過來,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他幾句,小太監快步跑到廠衛身邊說了幾句,至於內容、高要已經聽不見了,他隻知道一件事。
終於活下來了。
行刑的過程中高要疼昏過去整整三次,最後一次昏過去時、眼前的世界已經徹底糊成一片,隻記得那個行刑的廠衛往自己的嘴裏塞了什麽東西。
“我們是馮公公的人,你這條命是馮公公撿回來的、給我記住了。”
說完這句話,行刑的兩個廠衛便匆匆離開,把半死不活的高要一個人扔在地上。
在外人看來,高要進的氣少、出的氣多,身下的血汙和尿液幾乎匯成一道道溪流,蜿蜒著朝四周扭去,顯得既惡心又可憐。
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他們有些隻是厭惡地瞥了他一眼、便迅速掩鼻而走,更多的人則是看都不看,戰場上死狀比他淒慘的人不知有多少。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慢慢飄下來細細的雨點,而後又很快變成傾盆大雨,豆粒大小的雨珠砸在高要身上,疼痛把他從昏厥中喚醒過來,眼前居然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小涵子?”
“幹爹,我扶你回去吧。”
“不……不要……”
小涵子撐著傘、剛想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高要便拚著最後一絲氣力掙開了他。
“別扶我……走.……傘也不要留.……”
疼痛之下、高要的腦袋轉得異常快,如果他今天從這裏離開了,那他必死無疑。
費瑛已經和自己撕破麵皮,自己這次又惡了陛下,一個惡了天子、又得罪了大太監的內侍,斷沒有繼續活下去的道理,
想繼續活下去,想繼續體麵地活下去,他就隻有一條路好走。
又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煜從桌案上直起身來、活動活動僵住的脊背,今天的任務總算是做完了。
他麵前的清兒早就完成了手頭的事情,剛才隻是在看著他發呆,現在困得不行,小腦袋不住地一下下點頭,看上去活像個用腦袋敲木魚的小和尚。
欣賞了一會兒清兒難得的迷糊模式,朱厚煜摟手從腰部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一手從下麵撐著傘、準備送她回自己的住處。
清兒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眯開一條縫,又把腦袋湊在他脖子上聞了聞,確認了那股熟悉的氣味後、便安心地靠著他的胸膛睡了過去,蜷縮在主人懷裏的貓咪一樣可愛。
抱著清兒走出大帳時,朱厚煜略感驚訝地看見了癱倒在雨裏的高要,大雨已經將他身上的汙穢衝刷幹淨,他現在的皮膚紙一樣慘白、身體無意識地在雨裏哆嗦著。
把清兒送回去後,朱厚煜又折返到高要眼前,蹲在地上與他說了許久,雨聲實在太大,以致於遠處的侍衛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第二天,高要活著被抬回了自己的住處,但所有財產被沒收、職務更是被一擼到底,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禦廚,重新變成了那個一無所有的小角色。
但他終於是把命保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