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歡顏
“所以,你是說那天衝進城的蒙古兵有問題?”
清兒皺眉望著一旁的徐君素,對方不複往日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形象,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眼窩深陷下去,這些天來顯然是吃了不少苦。
那一晚過後,徐君素一直躲在民居裏不敢出門、連偷偷置辦的產業都不敢去,為了安全起見,他讓寄居的那戶人家仍舊和以前一樣買菜、份量都不曾多出半點,生怕被旁人看出破綻。
如此不知熬了多少時日,沒換過一件衣服、沒吃過一頓飽飯、整天躲在暗處擔驚受怕,朱厚煜的大軍要是再不進城,他非得被熬死在這裏不成。
京營進城後、徐君素才小心翼翼地躲進了這處青樓,他是徐家庶子,徐君思對他的壓製很重、不許他結交達官貴人,現在太原城裏還說的上話的大人物裏,他居然隻認識清兒一人!
雖然餓得快要發瘋,但徐君素還是盡力維持著貴公子的體麵,慢條斯理地吃著盤中菜肴,剛才撞元瓏的小姑娘半跪在他身邊,仔細地為他梳洗麵容。
清兒忍不住看了那個小姑娘一眼,她方才髒兮兮地、看不請麵容,現在稍加梳洗、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裳,看上去竟然頗有幾分姿色,那雙明亮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還未請教這位姑娘是?”
“她嗎?”
徐君素啞然失笑,小姑娘扭頭看了看徐君素、他微微點了點頭,小姑娘而後起身一禮。
“奴婢喚作歡顏、是少爺的侍女,見過幾位姑娘。”
見清兒朝自己投來訝異的眼神,徐君素無良地笑了笑,那笑容,有一刻竟像極了某位無良的天子。
“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不愛笑,我想著給她補補、就取了這個名字。”
“.……請不要為自己的惡趣味找理由。”
歡顏無語地白了一眼徐君素,冷俏的臉上憑空多出幾分風情,這個少爺也是,什麽都好、就是不著調。
“不要當著外人的麵拆穿我啊!”
徐君素很誇張地叫了一聲、臉上卻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夾了一筷子點心給歡顏,還被歡顏一臉嫌棄地用小手打開。
他從小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父親整日忙於政事、無暇關注他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子,母親又忙著宅鬥和爭風吃醋那一套,也對他關心甚少。
歡顏出身於江南水鄉的一處貧苦人家,日子雖然困難、但多少還過得去。
直到她三歲那年、蒙古人從大明北方大舉入寇,朝廷天南海北地調集兵力出征草原,為了募集糧餉、挑了全國幾個富裕之地突然加收稅款。、
這些稅款均攤下來其實並不沉重,但禁不住士紳、僧侶逃稅,州縣、地保層層盤剝加碼,歡顏一家為此背上了利滾利的砍頭債,離家破人亡隻有一步之遙。
幸而當地有個老鴇看上了歡顏的姿色,便和她的父母商議著買下了她,把她帶到揚州去做“瘦馬”,長大了好去伺候那些貴人。
大明的官僚和貴族之間一直流傳著一種極糟的風氣:養瘦馬。
他們喜歡年紀幼小的女孩子,又嫌普通人家的姑娘隻知哭鬧、不懂伺候男人,便找了一群老鴇,讓她們從破產的農民家庭中挑選姿色上佳的女孩。
這些女孩被從小養起來,老鴇用錯誤的價值觀扭曲她們的思想,用酷烈的懲罰威嚇她們,逼她們練習那些用來討好貴人的伎倆,十三四歲的年紀便發賣給貴人們充當玩物。
這樣的女子被稱為“瘦馬”,既滿足了那些貴人變態的嗜好、又懂得侍奉男人,貴人們經常把她們帶出去炫耀或互相轉贈,和那些稀罕的動物是一個地位,是一種極反人類的行為。
這麽賺錢的生意、晉商當然不會置身事外,徐家就有不少這樣的產業。徐君思為了惡心和敲打徐君素,便把這樣的產業交給了他。
徐君素曾經.……好吧,其實現在也是個中二少年、有自己最起碼的底線,有的錢他打死都不願意賺,他不但直接搗毀了手上徐家現有的所有窩點,更直接在家主麵前慷慨陳詞、痛斥這種沒有人性的行為,這就正中徐君思下懷。
他的下場可想而知,不僅差點被家法打死、更失去了手上所有的產業,從此成了徐君思手下的一個工具人,為了家族四處奔波、還受盡白眼。
而那些窩點也被徐君思重新經營了起來,又抓了一批女孩子、繼續做“瘦馬”的生意。
歡顏被徐君素身上的豪情所吸引、自願留在他身邊報恩,徐君素派人打聽了一番,知道她家中的困窘,父母又生養了一個男孩、恐怕不願意讓她回去,便把歡顏留在身邊做了侍女。
徐君素被家主懲罰怒斥、昔日堅定的理念破碎,正是失意茫然的時候,他在歡顏的陪伴與鼓勵下才重新振作起來。兩人相依為命多年,不是兄妹、勝似兄妹。
歡顏在徐君素的支持下讀了不少詩書、徐家的生意平時也多有涉及,不是個可疑小覷的角色。
清兒手裏把玩著酒杯,靜靜地看著歡顏和徐君素之間的互動,兩人的感情讓她想起了哥哥和小時候的自己,兩個孤獨又無助的靈魂靠在一起,彼此成為對方的光。
真懷念啊……回去以後,像小時候那樣衝他撒個嬌吧?
想到這裏,清兒的嘴角不禁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清兒姐,咱們來這兒可是有正事的。”
元瓏完全忽視了現場和諧的氣氛,戳戳清兒的後背、暗地裏提醒了一句。
清兒這才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提醒二人、又說回了今天的主題。
“所以,你懷疑那批蒙古人的依據是什麽?”
講到正事、徐君素麵上嬉笑的神色不禁收斂幾分,歡顏恢複了清冷的神色、安靜地坐在他身旁。
雖然他並不怎麽喜歡徐家,那個地方也沒有帶給他多少美好的回憶,但滅門之仇、不能不報,因此把自己的推測和見聞對著清兒細細地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