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用謝我
雨後天晴色如碧,山遠天高煙水綠。
船泊在水中央,太史擎身著素紗皂衣,坐在船頭高處,手握著一根長長的魚竿,支在膝頭。他腳邊放了一隻木盆,有兩條尺長的金背鯉魚在裏麵撲騰,金黃的魚鱗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聽到身後甲板上傳來腳步聲,他轉過頭,隻見吳茱兒穿得花花綠綠朝他走來,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叫他不由地皺了皺眉毛。
昨兒她睡了一整天,他趁機上岸去給她置辦衣物。那成衣鋪子的老婆婆說了,十來歲兒的小姑娘都愛花俏,穿紅穿綠才好瞧。怎麽到了她身上,瞧著那麽別扭。
還不如她扮作個小貨郎看起來精神呢。
“公子,你起的真早啊。”吳茱兒麵對太史擎仍有些窘迫,不怎麽敢看他的眼睛,說一句話,就要吸溜一下鼻涕。
“嗯。”太史擎的視線又在她身上走了一圈兒,回頭繼續盯他的魚漂。
吳茱兒倒是見怪不怪他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她往前湊了湊,蹲在木盆邊上,稀罕地看著那兩條金背鯉,稱歎道:“這鯉魚長得真漂亮,我頭一回見呢。”
太史擎輕輕哼了一聲。
吳茱兒趁他不注意,拿手指戳了戳那兩條魚肚子。不想魚大爺[ 心情不好,遭她調戲,怒甩尾巴,拍了她一臉水。
“呸、呸。”她擠著眼睛抹了一把臉,腦門上沾了一片兒魚鱗。鼻子底下掛著半管清水兒。
太史擎斜睨著她的蠢樣兒,懶洋洋開口道:“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們就啟程上京去。”
聞言,吳茱兒猛地抬頭望著他,使勁兒吸溜了一下鼻涕,結結巴巴道:“上、上、上京去?”
“嗯。”
吳茱兒一手指向自己,“帶我一起?”
“嗯。”
吳茱兒不知該驚該喜,愣頭愣腦地問道:“上京幹嘛去?”
太史擎這才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莫非不知我是個舉人,進京自是為了會試。還能為什麽事。”
吳茱兒卻被他搞糊塗了:“你進京趕考。帶我作甚?”
“我看你不隻腦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太史擎不放過任何一個挖苦人的機會,“上回在句容縣客棧裏。我就告訴你。我要推薦你入我白鹿書院做個女弟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小師妹。你不是心心念念著要去京城麽,我就帶你去見見世麵。”
吳茱兒目瞪口呆:為什麽他說的每個字她都聽見了。合到一起她就聽不懂了?
太史擎以為她高興壞了,擺擺手大方道:“不必謝我,順便而已。”
“”吳茱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話都被他講完了,她愣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她低頭瞅著木盆裏的魚,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道:“公子,我能問問,前天夜裏河上失火,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
當時她是嚇傻了,沒覺得奇怪。事後就犯起嘀咕,怎麽走哪兒都能遇見他。莫非他生了眼裏眼順風耳不成?
“我聽見你在吹笛子。”太史擎這回沒有騙她。
吳茱兒偷瞄他一眼,一點兒不信,小聲道:“我那晚吹地曲子是新作的,你又沒聽過,怎麽能認出是我在吹笛子。”
“我認得你的笛聲。”他隻認得她的笛聲。
吳茱兒吸吸鼻子,沒有再追究下去,反正他是又救了她一回,就當他們兩個有緣分吧,活該她欠他的。
太史擎無法同她解釋,看著魚漂沉入水中,握著魚竿一動沒動,對她道:“起風了,你進去吧。”
“哦。”
吳茱兒乖乖起身往回走,沒見到太史擎轉頭盯著她的背影,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有絲絲迷茫。
回到船艙裏,吳茱兒無事可做,便脫了鞋子躺回床上,雙臂枕在腦後,想起心事來。
月娘這會兒不知怎麽樣了,應該回到江寧別館了吧。語妍放火燒船,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遊人,官府會不會追究此事,會把她抓起來問罪嗎?
一想到語妍,就讓她渾身不舒服,這個女人比那個仗勢欺人的牛內監還要壞。可這些壞人,背後都有靠山,作惡多端卻不得惡報,真真氣死人。
“哎。”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翻身趴在枕頭上,心裏念著鬼大俠,不禁發起愁來:
鬼大俠還不知道她出事了呢,他會不會找不到她,以為她不聽話跑掉了?
***
七夕夜裏秦淮河上一場大火,據不完全統計,一共打撈到二十一具屍首,失蹤了七人。
河岸上掛起了白色的招魂幡,遇難者親屬從早哭到晚,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因在江寧縣治下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故,縣太爺為了安撫當地百姓,忍痛自掏腰包,請了一群和尚前去開壇做法,超度亡魂,丟了無數貢品下河。
關於失火的原因,一時間謠言四起。不知誰起得頭,說是琵琶仙謝月娘已死,當天晚上有人聽到她的冤魂在河上彈奏琵琶,才拉了這麽多人給她陪葬。
這則謠言,可嚇壞了不少昔日愛慕者,一個個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有些日子不敢出門,更不敢乘船遊河,這都是後話了。
幽蘭館卻從此重振旗鼓,賓客盈門。
隻因那一曲《青龍吟》,傳言是謝月娘鬼魂所作,托夢給撫養她的蘭夫人。甭管是真是假,為了聽這一曲緬懷佳人,往來的客人們倒又捧起了幽蘭館一對合奏的姐妹,勉強彌補了秦淮三絕缺一的遺憾。
言歸正傳,嶽東萊未尋見吳茱兒屍首,又對語妍起了疑心,表麵上不露聲色,暗中已派人調查。
這一查,還真讓他查出了貓膩。
語妍叫做小黃鶯時,賣唱的那家醉花樓的媽媽,半個月前意外死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他尋到了語妍之後,這人證就死了。
吳茱兒家鄉在句容縣一座小鎮,撫養她的吳老爹和吳婆婆一輩子無兒無女,恰恰在十年前,拾了一個小女孩兒回來,認作孫女兒。
算一算,蔡七娘也是那一年得花柳病死的,廠公之女正是由此失蹤,斷了線索。
嶽東萊越查越心驚,越想越後悔。果真是他弄錯了人,把假貨當成是正主供起來,倒把正主給稀裏糊塗地害死了,那他回京之後,可怎麽向廠公交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