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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少年,大智若愚

  她的話好像提醒了他什麽。離開東宮之時,他並沒有交代阿信他的行蹤,試想,一來,有太子令牌在手,若有意外發生也可從中轉圜,二來,他若沒有及時回轉,便按照之前的法子,掩人耳目一天,但若超過一天定會引起父皇的疑心,所以他最多隻有一天的時間。既入囹圄,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他等了這麽多天,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自然不能錯過。


  “我打算試一試,看看明天能否找到線索,若無線索,我再想辦法。”漠滄無痕道。


  “好,”白餌對上少年堅定的眸子,繼續道,“我比你呆在這裏的時間久,這周邊的情況多少了解一些,你若信得過我,我可以掩護你。”


  漠滄無痕愣了愣,他從未想過她會幫他,即便自己沒有表明太子的身份,她仍舊毫無心機地想要幫他,幫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漠滄無痕朝她點點頭,眉宇間引來一陣清風。他知道,她果然和別人不一樣。


  “對了,聊了這麽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我叫白餌,食耳。你呢?”


  食耳,這個名字倒是十分有趣,漠滄無痕頓了頓,笑著回道:“我叫李愚,愚蠢的愚,我的父親說我從小就特別笨,所以喚我李愚。”


  聞言,看他說出這話時,臉上竟是一副傻傻的樣子,再聯想他之前那些搞笑的言行,白餌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又故作鎮定:“你這人真逗,這世上哪有自己的父親會嫌棄自己的孩子笨呢?我看呀,你父親分明是想表達,大智若愚。”


  漠滄無痕淡淡一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作聲了。他靜靜望著那輪明月,眉宇間染上了淡淡的哀愁,其實,眼前的情況比他料想的還要糟糕,偌大的囚奴囹圄他要找的人究竟會在那裏?那個人是否安好?那個人是否也正守著同一輪明月,靜靜等待著再次相聚的那一天?

  月光如水,流淌了一夜。


  而太子令牌就像針落大海,遍尋無果。


  天色漸漸破曉,整個囚奴囹圄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這時,萬籟俱寂,突然有了一聲鳥叫,劃破了這寂靜。


  臉上忽然一陣冰冷,好像被什麽輕輕點了一下,白餌微微睜開眼,長長的睫毛凝結著碎碎的冰晶,視線已然有些模糊,但能注意到頭頂的樹枝上立著一隻鳥,樹枝似乎太冰冷,沒站穩的鳥嚇得飛出了視線,同時帶下了些冰棱子,冰棱子悄無聲息地掉在雪上,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白餌收回迷離的視線,發現原來已經天亮了。坐了一晚上,一半冰冷一半暖和的身子此時已經僵硬地不能動彈。


  被身後若有似無的動作驚醒,漠滄無痕也漸漸蘇醒了,休憩了許久,困頓的眼睛已然重新恢複了明亮的光澤。漠滄無痕側著臉,輕輕問:“你醒了?”


  聽到耳畔傳來的聲音,白餌意識到,她與少年竟不知不覺地背對背靠了一夜,冰涼的臉龐忽然生出了些許溫度。白餌點點頭,很自然地回了一個“嗯”字,許是剛睡醒,警惕心並不是很高,這聲音聽起來竟有些嬌媚


  白餌地搖了搖頭,飛快地丟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單手支著石頭,幹脆利落地站了起來,轉身走到少年身邊朝他伸出

  一隻手:“天快亮了,我們得先避避,不然待會你就會被風人發現的。”


  漠滄無痕的視線輕輕定在白餌的手心,臉上露出安然之色,然後將手落於她瘦小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起身,疑惑地問:“你可有什麽辦法?”


  “這裏的囚奴腳上都會被鎖上一條鏈子,你若這樣貿然出現在風人的視線中,定會引起風人的懷疑,前天和我共處一個牢房的朋友脫了鏈子伺機離開了,你和他的身形差不多,你跟著我回牢房暫時頂替他,風人一時半會發現不了的。”白餌一邊打量著少年,一邊慢條斯理地回道。


  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臉上良久,半晌沒有回應,顯然,剛才她說的話,他沒有完全注意。白餌好奇的眼睛朝少年眨了眨,剛想試圖猜測他為什麽這樣看著自己,誰料,一隻手指猝不及防地落在自己的臉上,然後輕輕點了點,一抹溫暖瞬間代替了潛伏已久的冰涼。


  白餌很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少年指尖沾著的那抹碎冰,頃刻間打消了她眼裏的慌張和疑慮。場麵一度尷尬,白餌踱著僵硬的步子,側著身子領著他走在前麵,嘴裏擠出幾個字:“快走吧!”語氣顯得格外輕鬆。


  漠滄無痕將手指從空中收回,朝白餌點點頭,然後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一抹冰涼在他掌心安靜地暖化著。


  此時,囚奴囹圄的牢門已經被負責早起開門的風人打開了,由於天還沒徹底地亮,那條本就不怎麽光亮的通道黑沉沉的,像一隻饑餓的怪獸正張開著血盆大口,想要把人吞噬。


  不過眼前越暗,對白餌和漠滄無痕來說,卻是越有利。兩人踩著貓步一點點來到牢門,趁著開門的風人去方便的時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那條通道。黑暗裏,生怕少年走散,顧不上避諱,白餌已經拉上了少年的手,憑著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摸索著進入了牢房。


  初入牢房,一股潑天的臭味從四麵八方突襲而來,一寸寸淩遲著漠滄無痕的口鼻,出於本能,一隻手已經緊緊鎖住了漠滄無痕的半張臉,隻留下一雙遲疑的雙眼,正不可思議地窺視著周遭的一切。


  一堆枯黃的雜草,再加上幾塊簡單的板子,便搭成了一個讓一群人睡得安然自得的床鋪。床鋪上躺著的那些人,有的鼾聲如雷,有的緊著眉不安地撓著癢,有的佝僂著身子縮在一個角落像個活死人一幕幕觸目驚心。


  漠滄無痕蹙著眉,無意再看下去,而是把視線定在白餌的身影上,支支吾吾地問:“你,你每天就睡在這?”


  手裏已經拿到了將離掙脫時留下的鎖鏈,白餌跪在枯草上,準備將少年的雙腳鎖上。


  “是的。”白餌淡淡地回道,忙碌中不禁抬眸看了眼少年,少年這個反應並沒有給她帶來太多吃驚,畢竟他是富貴人家出身,這種地方估計這輩子他都沒待過更沒見過。


  漠滄無痕乖乖地任由白餌擺布,看著身下的白餌,眼裏寫滿的不可思議遲遲難以淡去,她隻不過是一個女子,卻要在這樣的困頓中存活,這是何等的不易!可偏偏他卻從未在她眼裏捕捉到任何關於害怕的東西。


  “待會你就躲在我身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以免引來風人的注意和懷疑,”白餌一邊囑咐,一邊將鎖鏈的斷口處用一根柔韌


  度很好的鐵絲暫時鎖住,“腳銬我暫時幫你虛鎖了,如此,就不會被風人發現了!”


  被白餌眼裏的自信和樂觀動容,漠滄無痕也收起了眼中的困惑和不安,朝白餌點點頭。


  兩個人緊挨著牆,開始坐了下來。


  不久,送早食的風人來了,那些沉睡的男囚也陸陸續續起床了,意外的是,最先起來的是王福。


  王福睜開眼,隨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猛地起身,往牢房裏掃了一眼,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跳了出來,王福心裏不免一驚,臉色開始變得很難看,於是走下床鋪,厲著眼冷嘲:“幹了一天一夜的活,你竟然還沒累死在外麵,真是小瞧你了!”


  自昨天從囚奴囹圄外進來,他就一直竊喜,白餌一朝成為風人眼中釘,他也不用再對她心生敬畏,這個牢房的主權也終於可以回到他的手裏了,可恨她既沒累死,也沒凍死,還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自昨天的事後,白餌就已經認清了王福,從他剛才看她第一眼起,她就沒想過要理他,理一個小人。如今撕破臉說出這種話,她也完全不當一回事,隻是自顧自地拿了兩個碗,一一往裏麵盛粥。有幾個男囚見到白餌,如見債主,默默躲在一旁。


  牢房裏一時靜得可怕,每一個謹小慎微的動作仿佛都能聽清楚,這無異於一根根刺,無形地紮在王福的臉上,王福睜著一雙怒目,靜靜看著白餌的一舉一動,心裏的火氣一丈一丈燒了起來。


  白餌蹲下身子,淡漠的眼神注視著兩個手裏的粥碗,正要將一個碗往少年身邊送,忽然,一個手從天而降,碗還沒到少年手邊就已經打翻在地。


  其他人的眼睛齊刷刷地往同一個方向掃去,同時把手裏的碗攥地緊緊的。


  白餌先是怔在原地,然後眸光一寒,猛地抬眸,烈焰般的目光直直逼向王福。


  “怎麽了?心裏不舒服?”王福高高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這一摔,就像給自己心裏澆了一盆水,硬是把那一丈丈怒火給澆滅了。然後瞥了一眼身下的白餌,丟給她一個警告:“以前是我給你麵子,任由你放肆。但我王福向來大度,過去的,我也不再追究。從今往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如今我要管的事,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


  白餌忿忿地收回目光,嘴角慢慢浮出一絲笑意,繼續把另一隻碗送到少年的手裏,若無其事地朝少年笑道:“快喝吧!”


  漠滄無痕掃了眼地上的碎片,好像明白了什麽,一切如他所想,一個女子要在這男囚中生存確實不易。看著白餌一臉的鎮定之色,漠滄無痕眼裏也浮現出一抹笑意,點點頭,然後接過粥碗,迅速地喝下半碗,再把粥遞回白餌手中,點頭示意她喝完。


  白餌接過碗,坐到少年身邊,在少年的注視下,將頭埋下,輕輕喝了一口,那一刻,心裏竟有說不出的味道。


  明明處在弱勢,她還那副怡然自得的樣子,而那個新來的人也並沒有被嚇到,見到這一幕,王福心裏剛熄滅的火焰,不可操控似的,再次死灰複燃。


  王福轉身視了一眼那鍋粥,眼睛瞪得滾圓,意有所指地朝漠滄無痕命令:“你去把我的粥盛過來。”說話的聲音如寒冰刺骨,隱隱帶著咬牙切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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