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
“平平安安”
被鶯鶯滿是希冀的眸子望得有些遲疑,阿信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黯然。回想起太子殿下不顧一切離開東宮時的樣子,本就不安的心變得更加緊張。
“對,平平安安!”鶯鶯微微點點頭,淚光中泛起一絲笑意,語氣也變得更加堅定。
“可是可是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整顆心頹然被對太子殿下安危的擔心充斥著,阿信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沒想到他終於說出了口,鶯鶯瞬間呆住了,她信手堵住了他毫無遮攔的嘴巴,並下意識朝四周打探了幾眼,深咽了一口氣,繼而惶恐問道:“太子殿下?”
風雪淒迷,幾近要吞了他的理智,阿信有些膽顫,幸好此時風塵府門前沒有行人出沒,此事事關重大,若是被歹人得知太子行蹤,今夜恐天下大亂!時間緊急,見鶯鶯詫然的神色,他將臉頰附到她的耳邊,急切道:“殿下此時並不在東宮,他換了囚奴服飾去了亡奴囹圄,此刻估計已經混入亡奴之中,可亡奴囹圄前不久剛出了亂子,此時反賊又突襲聚龍城,恐怕,此刻太子殿下凶多吉少啊!”
“你說太子殿下此時混入了亡奴之中!?”鶯鶯眼神一凝,嚐試核實阿信所言。
“我等再三勸阻,殿下卻堅持要去,其命不可違,亦不敢聲張。今夜本是多事之夜,我不放心殿下,便暗地跟蹤,誰知,行至亡奴囹圄附近,其地形錯綜複雜,我便徹底失了殿下蹤跡,萬般無奈,隻能無功而返,誰知,沒過多久,亡奴囹圄便生了亂。殿下臨走前牢牢囑咐此事不可告之任何人,如今局勢越加複雜,恐此事危及太子安危,這才來尋公子相助!”
阿信接著解釋,語氣中滿是自責與擔憂。
“公子與殿下是嫡親的兄弟,生死與共十幾載風霜,今夜公子雖狠心贈與殿下一塊斷袍,但那血濃於水的親情與生死與共的情義又怎會說斷就斷呢?他若是聽到了殿下有危險,必然會想盡辦法去救他的!”
他從小就看著公子和太子殿下一同長大,兄弟二人的感情素來很好,雖然公子愛戀美男的流言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整個皇室的人避之而不及,殿下卻絲毫不在乎宮中的這些言論,彼此念著兄弟這份情誼,彼此始終惺惺相惜。這一點,阿信至始至終都堅信著,若要說公子不再念及舊情,他斷然不會相信。
這十多年來,公子總是偷偷讓自己時刻關注著殿下的一舉一動,並如實將太子的情況暗暗送到平王府,小到太子的喜怒哀樂、飲食起居,大到每日朝政、東宮秘聞,無一遺漏。
哪怕自風塵府公子拒門後,他也會如實將太子的動向悉數告知與他,一切正如約定所言,“主仆不同,心同磐石”,守護殿下,便是守護公子,隻有他們一世安好,他和鶯鶯,此生才無遺憾。
心中的擔憂猶如階前的皚皚白雪越積越深,一滴滾燙的淚水如流星般滑落,消失在大雪深處,阿信徹底失態了。
“阿信!你即刻回東宮,等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平安歸來,定要將消息送到風塵府,”鶯鶯冷寂的眸子忽然看向阿信,極其嚴肅道,語調甚是冰
冷,直叫人聽得有些膽顫。望著他暗暗垂下去的眸子,她下意識拉住他的手,著急附加了一句:“,報聲平安,以免讓公子擔心。”
見她這般心急如焚,阿信心中忽然很是感動,他知道,那些諾言他倆至始至終都沒能忘記。
他驀然想起在漠滄的那些日子,每次公子受了漠滄君主的責罰,鶯鶯總是第一時間跑進皇宮向他通風報信,以求殿下前去搭救;殿下尚且年幼之時,那些心機深重的皇子總是想盡辦法迫害他,而公子總能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麵前,保護他,一切皆因公子派自己在暗中相隨。
如今又見當初的情形,他立刻打消了親自見公子一麵的想法,他相信鶯鶯:“如此也好。”他深信不疑地凝望著她,目光更加堅定。
今夜,聚龍城所麵臨的是一場空前的浩劫,兩個人能夠再次並肩作戰,心中便多有了一份把握,風雪潑天,道阻且長,便也不再畏懼。
時間吃緊,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阿信轉過身,再次望向東麵那個官道時,心中卻有幾分不舍。不過,他清楚,東宮還在等著他,他不能再耽擱了,踩著厚重的雪塊,不再回頭,驟然加快了步子。
扣手立於茫茫的風雪中,望著阿信離去的身影,她忽然擰過頭,衝上了台階,再下來之時,手中收著一把傘,顧不上雪塊的鬆弛,連連幾個步子,追到了官道上:“阿信!”
他以為是風雪聲中產生的幻聽,可終究忍不住內心的衝動,回了頭。驚訝的眸子裏,她往日孤高的倩影,嵌在一片風雪之中,顯得羸弱不堪。冰玉般的臉龐凍得一片通紅,青絲成白發。止不住心頭的疑惑,剛想問她,卻見她將手中的傘推至自己身前。
“眼下風雪正盛,帶上吧!”她聲音瑟瑟,聽起來卻似環空鳴。
“咱們作奴才的,哪有不挨雨雪風霜的,這點苦,早已習慣了。”阿信抿開唇淡淡一笑,接著擺手勸道:“快回去吧!殿下的安危可全靠你們了!”
“奴才也是人,往後的日子別總是把自己當奴看!”
從披風下托起他的雙手,將傘牢牢置於他的手心,她的動作極快,還未等他真正反應過來,便飛快地離開了。
阿信怔怔立於雪地,握著那把傘遙望著她忽閃而逝的背影,雪落滿肩頭,有幾分沉重。風雪一陣狂掃,風塵府的輪廓,在他眼中漸漸模糊
昏黃悠長的燈影折射在雕花壁板上,將偌大的內殿襯得格外幽靜,金燦燦的花枝在迷離的光影中,暗暗浮動,一縷安魂香嫋娜不絕,絲絲縷縷,悄然漫上心扉,藍田和玉,金鉤環,半觴皆籠罩在一片溫柔之中。
羅帳掩人間,空留燭火搖曳,暗影翻飛中,幾度春秋驚起幾番。素衣白袍美淨如玉,流蘇多情微微輕漾;華麗錦袍溫軟纏綿,金絲真龍熠熠生輝。他們飛落於香腮蒲團之上,繾綣於這如癡如醉的迷香之中。
行雲流水的步子,從大殿行至內殿門口。半扇雕花紅漆門半掩,兩個小廝扛著一床掩得十分厚實的棉被從門中緩出,他們的動作極其小心,見鶯鶯時,隻是淡漠地點了點頭,以示恭敬,行至通廊之時
,步子才稍稍加快,往後花苑去了。
將落在深處的視線收回,鶯鶯寐下眼掩門而入。她飛快地行至榻前,將公子傾斜的身子緩緩扶起,拾起手邊的一杯清茶不疾不徐湊到公子嘴邊,小心翼翼地服侍著。
喉頭激烈地滑動著,漠滄無塵癡迷了良久,舒了幾口短氣,才稍微將身子坐正,薄片般的唇顫了顫:“明兒,再找幾個結實的”
他並未睜眼見鶯鶯,隻是自顧自地閉目養神,昏黃的燈影下,臥蟬深重。
聽公子又說出這樣的話,鶯鶯急切勸阻:“不可,公子,鶯鶯求公子別再這般折磨自己了。”
漠滄無塵忽然睜開了眼睛,眸中,是良久的死寂。沉重的臂膀有意繞開了鶯鶯的幫扶,漠滄無塵將身子坐直,並理了理未掩的錦袍,那金絲真龍的圖紋才徹底露了出來。“已是沉夜,何故出府?”
聽到公子冷冷的質問,鶯鶯急忙撲向榻前,跪在他足下,心思無處可逃:“回稟公子,是阿信”
有些話明明急於告之,可此刻卻如鯁在喉,她的腦子驟然間,隻剩被風刮卷的大雪。
“阿信深夜來此,可是因太子?”一對眸子就像一片死潭,黯淡無光,可卻十分犀利,漠滄無塵一語中的,語調極其冰冷。
鶯鶯知道,公子麵前,她說不了謊的。別人皆道他是放蕩不羈的紈絝之徒,卻不知他智慧異於常人,很多事情,皆逃不過他的眼睛。
以前都是她逼著公子去斬斷過往的種種,如今她卻遲疑了,太子落入亡奴之中,下落不明的消息,她究竟該說,還是不該說呢?她一雙失策後不再明亮的眸子,一沉再沉。
“鶯鶯!”
隻聽得一聲悶雷巨響,嚇得她猛地抬起了驚慌的雙眼,雙肩直聳。對上公子猙獰的眉眼之時,她的心跳有那麽一刹那,是死寂的!
威逼之下,她眉心一擰,眼中的驚慌瞬間蕩然無存,拱手,仿佛在服從命令:“回稟公子,東宮此時無主,太子混入亡奴之中,至今不知所蹤。”
寥寥幾字,聲聲悅耳,仿佛是在聽一場笑談。漠滄無塵眉眼擰成一團,先是良久的狐疑,隨後便是咧開嘴一陣狂笑,一雙劍眉凜冽如刀,緊緊相交。“堂堂漠滄太子!混入亡奴之中?哈哈哈哈”
驟然響起的狂笑聲,就像一隻爪子,狂抓著她不知冷暖的心。
她拱手附言:“請公子定奪!”
漠滄無塵凝著眸子,沉思了片刻,嘴角忽然邪魅一笑:“明日,這江山也該亂了。”
鶯鶯不知其意,登時不知如何接口,氣氛悄然靜了下來,隻聽得窗外風饕雪虐,好似千軍萬馬鋪天蓋地而來,風雲乍起,萬物將息。
“疾書一封,將此秘聞速速傳至漠滄無忌手中。”陰森森的眸子嗔視良久,喉頭猛地一滑,漠滄無塵放慢語速冷冷道:“今夜,我要讓他死!”
長戟仿佛刺入了心尖,鶯鶯猛然抬頭,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望著公子陌生的臉龐,眸光驟然驚變!
聲音殺了回馬槍,那匪夷所思的語調,仿佛刀尖上垂掛不住的血,字字誅心!淋淋作響!